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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两只手指尖对指尖地按了几下,然后朝我露出了笑脸。“你的请求被批准了。戈尔洛夫将成为将军。将成为?他已经是了!你是他的上校,是高级将领。我说是高级!但还没有高级到可以让你和我们这些参谋部的老懦夫一起逃避上战场的地步。不行,你和戈尔洛夫要亲临前线,像真正的骑士!不过我有些事要告诉你……塞尔科克上校。”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非常低,而且他向我探过身来。他慢慢把手伸到脸上,把手指插进自己的左眼……将它取了出来。
我吃惊得身子往后一仰。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假眼,更没有料到波将金戴着假眼。虽然我在战场上见过最可怕的受伤情形,见过炮弹击中人脑袋的惨状,但他取出假眼这一举动比任何伤口都更加匪夷所思,因为这动作过于娴熟,过于令人恶心,像橘核一样就这么取了出来,而且在这挂满了土耳其壁毯的屋子里。他用拇指和中指捏着粘糊糊的圆圆的假眼,把手伸到旁边的桌子上,将假眼扔进了一只瓷碟中――这瓷碟放在那里显然是为了这个目的。假眼下落了两英寸,“嗒”的一声掉进了碟子里。然后,波将金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那颗假眼,让假眼的虹膜对着我。他自己的那只眼睛――也就是说还长在他身上的那颗真正的眼睛――现在转了过来,睁大了望着我,看看我是把目光转向别处还是盯着他那空空的眼窝。我正视着他。
《爱情与荣誉》第二十四章(2)
“你知道我这只眼睛是怎么失去的吗?”他用手指着自己空荡荡的眼窝笑着说,然后又指了指碟子中的假眼。“然后又是怎样得到这只眼睛的?瞧我,又问你与军事无关的问题了!我简单地告诉你吧!格里高里·奥尔洛夫是女皇的情人,他和他的两位兄弟在她当上女皇后的过渡期协助并保护她。叶卡捷琳娜废除了她那无能且疯狂的丈夫,自己当上了女皇。这个房间原来属于奥尔洛夫。那个楼梯……”他指了指房间后面的一个旋转楼梯,“……直接通向女皇的寝食。
“奥尔洛夫对她用情不够专一,让她伤透了心。你是不是感到非常意外,奥尔洛夫居然能够引诱她,帮助她成为女皇,然后又公开地拒绝她,再去找其他情人?哈!奥尔洛夫胆大包天,而且也嫉妒成性!我本人也非常大胆,”波将金说着用手指着――不是他自己,而是我。“我和你现在一样大胆。我自告奋勇地上前线与土耳其人作战,结果打动了叶卡捷琳娜。奥尔洛夫和他兄弟在喝醉了酒后打台球时和我打了起来。他们三个人狠狠揍了我,并打瞎了我的这只眼睛。总之,我上了前线,回来后又碰到了奥尔洛夫。我问他,‘有什么新闻?’他说,‘没什么新闻,只是你上去,我下来。’”
波将金慢慢闭上了眼睛,然后又重新睁开。“塞尔科克上校,我现在是女皇的宠臣,而且很高兴这么说,因为我爱她甚于世界上的任何人;她也爱我,对我一直非常宽宏大量!这只眼睛就是她送给我的。”他指着碟子里的眼睛说。“她请巴黎的工匠专门给我做了这只眼睛。当然,她给予我的远远不止这只眼睛……”他笑了,但他的笑容一闪即逝。“她给了我洞察一切的能力。你明白吗,塞尔科克上校?什么都别想逃过我的眼睛。”
波将金往后靠在椅子上,脸上露出了怠倦的神情。当他那只真正的眼睛慢慢失去精神时,碟子里的那只假眼显得更加耀眼。“我把自己的眼睛献给了女皇,”他低声说,“她给了我这只新的眼睛。这只眼睛帮助我看到一切。我在看着你,塞尔科克上校,用两只眼睛看着你,既用还长在我脑袋上的这只眼睛,也用这只可以去任何地方的眼睛。”
然后他久久地盯着我――用他的两只眼睛。我说,“将军,我可以走了吗?”
“是的,你可以走了。”
我站起身,向他敬了个礼。他没有站起来,但他回了一个军礼,而且他的军礼非常夸张、非常准确,给人一种嘲讽的感觉。
《爱情与荣誉》第二十五章(1)
第二天一早,皇家战争部的一位传令官带着文件来到了“白雁”客栈,宣布谢尔盖·戈尔洛夫将军为统帅,带领部队向南行进,去增援被普加乔夫领导的哥萨克叛军所困的皇家军队。传令官同时宣布,基兰·塞尔科克上校作为副指挥随军出征。
由于第二天就要离开圣彼得堡,我和戈尔洛夫立刻开始召集我们的军团。这项看似很困难的任务其实比较容易,因为文件上说我们不是从零开始组建的军团,而是一支后备部队,再加上军事学院随我们一起派到克里米亚去的骑兵。这样一来,我们只需从已有的申请名单中挑选几名军官出来,人数不超过五人,让他们充当我们的作战参谋。麦克菲在这方面给了我们巨大的帮助。
整整一天,就连我们在面试和讨论哪些军官能成为最有希望的领军人物时,我一直在想着比阿特丽斯。我想去看她,而且天色越晚,我就越想去看她,可我不知该找什么借口。我发现自己无法集中精力,所以当戈尔洛夫说就忙到那里时,我松了口气,然后和他一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几分钟后,我的房门上传来了敲门声。我打开门,惊讶地发现进来的是季孔,后面还跟着戈尔洛夫。戈尔洛夫皱着眉头,不过他紧皱的眉头下却藏着笑意。季孔在不好意思地扭着身子,然后结结巴巴地说,“我……我……长官!我们……”他回头看了一眼戈尔洛夫,戈尔洛夫朝他点点头;他又转过身来对我说道,“长官!我们……我母亲和我……请您今晚赏光和我们共进晚餐,如果您……如果您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的话。”
我越过季孔的肩膀看着戈尔洛夫。他在笑。
“季孔,我有很多事情要做,也可以跟很多人共进晚餐,可到你们家作客比什么都让我高兴,也没有什么事情比认识你母亲更让我感到容幸。”
季孔的胸口先是充满期待地鼓得老高,然后又陷了下去,最后又重新鼓了起来。“那走吧!现在就走!佩奥特里!佩奥特里就在外面,戈尔洛夫伯爵也一起去。我母亲做了一个肉馅饼,我们非常高兴来做……”他就这么喋喋不休地说着。我披上斗篷,跟着季孔来到了楼下,在门口遇到戈尔洛夫时,他紧紧捏了一下我的肩膀。
佩奥特里的确赶着戈尔洛夫的一辆旧马车,在客栈门前等着我们。我们三个人上了马车,在一片暮色中向前疾驶。天空呈淡紫色,空气非常宁静。街面上的冰雪已经溶化了许多,露出了干燥的路面,马车车轮在砖头路面上发出了辘辘声,让我非常高兴,也让季孔更加高兴。佩奥特里不用人指点就知道怎么走,不一会儿就把我们送到了城市的商业区:这里虽然说不上很富有,但住宅和店铺非常整洁,其中一些还上了油漆――这在圣彼得堡可是勤勉的象征。我们在一家粉刷得雪白的店铺前停了下来,我看到门的上方挂着一个招牌,上面画着一只握着缝衣针的手。佩奥特里让我们下了车,然后赶着马车去了附近的一家停放马车的地方。季孔走到门前站住脚,扬起眉朝我一笑,张着嘴看了一眼戈尔洛夫。看到戈尔洛夫在向他点头示意,季孔就领着我们走了进去。
他推开门的时候,有一只铃“叮当”响了一下;他关上门时,这只铃又响了一下。店铺里到处都是布:一匹匹卷好的布,零头布,样布,碎布,线团,一卷卷彩带,一堆堆这样那样的材料将小小的屋子塞得满满的,并散发出棉布、毛毡、呢子的气味。屋子里没有点灯,前面窗户上的百叶窗被拉了下来。屋里唯一的光亮来自通向店铺后面的一扇开着的房门。“妈妈?”季孔大声叫道。
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招呼我们进去。我觉得那更像是命令我们进去,而且我的脑海里第一次闪着一个念头:这个声音似乎有点耳熟。季孔领着我们穿过房门走进了里屋,里面有张小木桌,上面点着蜡烛。一个女人背对着我们,正把一大盘热气腾腾的土豆放到桌上。我们站在房门口,她当然知道我们站在那里,可她继续背对着我们,忙着摆桌子。“妈妈!”季孔又叫了一声。她转过身来,我一下子惊呆了。她就是那位女裁缝――在米特斯基家见过的那位女裁缝,为我们做军装的那位女裁缝。
“欢迎您,塞尔科克上校,”她说,“季孔!你能肯定我们见过面吗?”
“可……”
“季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