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如果说 这个体积巨大的帝国是一座结构复杂的建筑物,帝国的农民就是这座建筑物的地基。
但是,这个地基是一层松散的沙土层。
广袤的帝国土地上遍布着农民的村落。平原上一望无际的青纱帐,贫瘠的崇山峻岭中细碎的 梯田,光脊梁的壮年、树阴下的老人、石磨边的女人,肮脏简陋的农舍里昏暗之处因为饥饿 而啼哭的孩子,即使春天有牵牛花开放,花阴下窝着的狗依旧无精打采〃日出而作,日 落而息〃,千百年来帝国村落的景色不变。
帝国的农民是世界上最认真计较的人,也是最提心吊胆的人,他们可以为了一根干枯的庄稼 秆而争吵,处于社会最底层的最贫困的生活使他们必须如此。帝国的农民时刻担心着他们没 有力量抗拒所有的力量:扬着下巴的官员、行踪不定的土匪、说一不二的村霸和反复无常的 气候。他们几乎从来没有类似〃国家〃或者〃集体〃的概念,因为只要交纳了赋税,〃国家 〃和〃集体〃就把他们忘干净了。不管向他们收赋税的是什么人,帝国的农民不知道自己的 皇帝是谁并不是笑话。土地极度辽阔和个体经营方式使帝国农民的松散程度曾经令许多外国 学者感到不可思议。
19世纪末,帝国官员的数量和他们应该管理的人口数量不成比例,尽管帝国的上层衙门人 浮于事结构臃肿,但是管理地方事务的基层官府编制却极其精练。帝国的近代史料中,常见 有县、乡衙门称谓牌子的记载,而没有按时〃上班〃的官员的花名册。于是,帝国的许多农 民一辈子也没见过任何一个政府官员。帝国的农民自己〃管理〃着自己。乡村里的富户们依 仗财大气粗制定出的夹杂着风俗、神话和巫术的〃乡规〃,将帝国的农民禁锢在物质和精神 极度贫瘠的狭窄空间之内。帝国农民的生存需求普遍维持在生命需要的最低点上,他们因此 而成为世界上最勤俭最耐劳的种群。他们没有遗漏自然界中任何一种吃下去不会中毒死亡的 东西,田野中的各种野菜、河沟里小手指大小的鱼、海滩上纽扣大小的贝类,全都是他们活 下去的希望。枯草和小树枝被老人和妇女小心地拾起来当做燃料,收割庄稼的时候,孩子们 几乎趴在地上将散落的粮食颗粒拾起。中国的烹调技术是世界一流的,但是对于帝国的农民 而言,是肚子而不是口味决定着他们吃什么,他们甚至不能奢望吃饱。
第二章 飘浮的神灵第63节:肚子里的气和云彩里的雨(2)
帝国大厦的地基是流沙。因为帝国最广大的农民世代依靠着最偶然、最渺茫、最不定的因素 生存着,那就是:地里的庄稼长势如何。所以,任何一个异常因素的影响雨下少了,风 刮大了,虫子多了,兵荒马乱了这个庞大的帝国便会摇摇欲坠。
尽管中华帝国的疆土横跨地球上最适于耕种的气候带,但大自然却似乎从来没有格外关照过 这个人口最多,最需要粮食的国家。帝国农民敬仰的老天爷在管理天气上和这个帝国政府执 行其职能一样,常常一塌糊涂。
帝国的晚期,好像要验证中国人一直相信的关于朝代没落同〃天象凶险〃的观念一样,自然 灾害中的水、旱、风、虫、疫、霜、雪、火接二连三地降临了。晚清后50年里,仅见于官 方记载的受灾地域就达18111万州县次,具体到一个省,如直隶,受灾的村庄达到2 0万个。在所有的灾害中,以水、旱两灾最为严重。晚清后50年里,中国全国发生水灾达 236次,海河流域涉及的受灾地域达3237州县次,每年平均有40个州县淹没在浑浊的洪 水里。长江流域也连年洪水泛滥。而〃华夏水患,黄河为大〃,流经中华帝国腹部的黄河, 是这个星球上最古怪的河流。它是哺育世界上最早的人类文明的摇篮,同时也是扼杀人类生 命的最凶残的凶手。它那独一无二的金黄色河水冲击出太平洋西岸的大平原后,两岸脆弱的 河堤因抵挡不住年年抬升的汹涌河水而一次又一次地溃决。晚清末期,这条大河平均两年便 大规模决口一次,有的年份一年决口数次。开封西北三十里堡黄河堤防的一次决口瞬间便把 偌大的一座城市全部淹没,数百万人失去生命。1898年6月,黄河在山东东阿县决口, 附近的数县一片汪洋。山东巡抚张汝梅奏称:〃本年黄河水之大,雨水之多,为数十年未有 ,而灾情之重,灾区之广,亦为近数十年所罕见。〃《文史知识》2000年第9期,总 字231期,中华书局,第17页。
然而,对19世纪末帝国农民的生存威胁最大的还是旱灾。那一段时间,全国连续发生的大 旱达140次,就连湖泊纵横、河流密布的帝国的南方也频频告急:江山县大旱,河流枯竭 。镇海县大旱,舟楫不通。萧山县大旱,河床裸露。镇河县大旱,稼禾尽焦。四川连续发生 〃壬寅大旱〃和〃甲辰大旱〃,遍地饿殍,惨绝人寰。更严重的旱灾发生在帝国的北方,涉 及山东、河北、山西、陕西、河南,受灾面积之广、灾民数量之多世所罕见。河南〃自春至 夏,雨泽逾期,旱象日见〃,山东〃夏季歉收,秋稼未登〃。山西无处不旱,〃待赈饥民逾 六百万之众〃。陕西渭河流域40个县受灾,〃死亡枕藉〃。
靠天维生的帝国农民的生命极其脆弱,天若数月不下雨,他们就大批死亡,如同野草。晚清 最后几十年因为天灾死亡的农民的数字无从查考,但绝对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因为仅据有关 史料的记载就可以看出一个大概:山东、陕西水灾和浙江地震,死亡28万人;直隶水灾以 及河北大水、甘肃大旱,死亡1500万人。黄河决口、蝗灾波及河北、山东、河南和湖北 ,死亡800万人;安徽、陕西、山东旱灾,死亡1000万人以上。光绪〃丁丑奇荒〃中 ,仅山西一省就死亡500多万人,这个数字占该省总人口的1/3。
没有死的帝国农民开始了大规模的逃亡。山东黄尘滚滚的土道上,河南荒芜的田野上和河北 干涸的河床边,数百万流民在绝望中行走。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孩童啼哭,成人无泪 。为了生存,人人相食的现象时有发生〃有一家食过小孩数个者,有一人食过九个人肉 亦自死者〃。面对如此铺天盖地的灾难,帝国政府通常的赈灾办法是设立〃粥厂〃。北京六 门外的〃粥厂〃调拨官仓大米15万石。但是,在帝国的国土上依旧有越来越多的灾民饿 死在城墙之下,荒野之中。对于上千万的灾民来讲,〃粥厂〃无异于杯水车薪。帝国政府害 怕发生〃民变〃,于是禁止流民流动。清代学者俞樾的《流民歌》云:〃不生不死流民来, 流民既来何时回?欲归不可田无菜,欲留不得官吏催。今日州,明日府,千风万雨,不借一 庑。生者前引,死者臭腐。吁嗟乎!流民何处是乐土。〃(清)俞樾《流民歌》, 转引自《晚清遗影》,孙燕京主编,山东画报出版社2000年4月第一版,第180页。
摆在濒临饿死的帝国农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等待死亡和铤而走险。
聚集在黄河两岸这个帝国北方人口最密集的耕作区里的农民,皮肤颜色与那条大河一样,性 格特征也和那条大河一样。
19世纪的最后一年,鲁苏豫皖交界地区饥民万千成群,鲁南十余万饥民向苏皖流徙,然后又流回原籍。从山东曹县流动到开封的饥民被遣送回乡的有7万之众。河南虞城童振青带 头闹事,安徽涡阳刘疙瘩、牛世修也带头闹了,这是走投无路的帝国农民铤而走险的信号。
朝廷立即传电指示江南、安徽、山东、河南和直隶五省迅速调遣兵力,〃合力剿办〃。而那 支已经被帝国平原县令蒋楷率领的官军打散了的义和团首领朱红灯,此时又重新纠集起队伍 ,而且队伍还是最庞大的。当官军出动与这些造反的农民接火的时候,他们惊异地发现自己 立即陷入了一种不知所措的境地:这些造反的农民所做的最激烈的事情是毁坏教堂、追杀外 国传教士和入洋人教会的中国教民。他们的口号竟然是充满〃爱国精神〃的字眼儿:〃扶清 灭洋〃饥饿的帝国农民们标榜他们是来〃保卫帝国一统江山〃的而更让官军们尴尬 的是,在这些农民高举着的代表义和团的红色旗帜中,居然醒目地飘扬着一面明黄色的巨大 帅旗,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大字:〃毓〃。
明黄色,帝国皇家的专用色彩。
第二章 飘浮的神灵第64节:肚子里的气和云彩里的雨(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