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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一位已经穿起前清时候的貉皮袍子的小老头儿。要不,要不我们甭吃面包了,我们……
我们怎么样呢?
“要不我们甭生下来了,那有多好!”素素冷冷地说。“如果不是错误地批判了马寅初
先生的新人口论,我们也许根本不会降临到人间。”“何必那么怨气冲冲?而且我们出生在
新人口论出生以前。”“果料面包没有了。”“来,两包饼干。我们有饼干,我们又端盘子
又修伞。我们学习,我们做好事,帮助别人。好人并不嫌太多,而仍然是不够。”“为了什
么呢?为了把七块钱和二斤粮票拱手交给讹你的人吗?”“讹去七百块也还要拉起受了伤的
老太太……难道你不这样吗?素素!”打起雷来了。打起闪来了。电线和灯光抖动起来了。
佳原突然喊起来了。“你尝尝我这一包吧。”“一样的。”“不,我这一包特别香。”“怎
么可能呢?”“怎么不可能呢?连两滴水都不可能是完全一样的。”“那你尝我的。”“那
我尝你的。”“那我尝完了你的,你再尝我的。”他们交换了饼干,又一块一块地分着吃,
吃完了,素素也笑了。饿的人比饱的人脾气要坏些。
天大变了。电线呜呜的。广告牌隆隆的。路灯蒙蒙的。耳边沙沙的。寒风驱赶着行人。
大街一下子就变得空旷多了。交通民警也缩回到被素素看中可以作新房的亭子里去。
“我们要躲一躲!”冰冷的雪一样的雨和雨一样的雪给人以严峻的爱抚。雨雪斜扫着。
他们拉紧了手。彼此听不见对方的话。对于自然,也像对于人生一样。他们是不设防的。然
而大手和小手都很暖和。他们的财产和力量是自己的不熄的火。
“我们找个地方去!”他们嚼着沙子和雨雪,含混不清地互相说。于是他们奔跑起来
了。不知道是佳原拉着素素,还是素素拉着佳原。还是风在推着他们俩。反正有一股力量连
拉带搡。他们来到了一幢新落成的十四层高的居民楼前面。他们早就思恋这一排新出世的高
层建筑物了。像一批陌生人。对陌生人的疑惑和反感,这是被撞倒的老太太和穿貉皮袍子的
老头儿的特点。那个老头儿买面包的时候,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了他们俩一眼啊。好像他们随
时会掏出攮子来似的。早就流传着对于这一排高层建筑的抨击。住在十四层的人家无法把大
立柜运上去,便用绳子从窗口吊——蔚为奇观!结果绳子断了,大立柜跌得粉碎。新的天方
夜谭。但是素素他们不这样想。他俩来到这座楼前,总有些羞怯,因为他们的眷恋是单相思。
风雪鼓起了他们的勇气。他们冲进去了,他们一层一层地爬着楼梯。楼道还很脏。楼道
没有灯。安了灯口,没有灯泡。但路灯的光辉是一夜不断的,是够用的。他们拐了那么多弯
还不到顶,那就再拐上去。他们终于走上了第14层的一个公共通道。这一层大概还没住
人。有浓厚的洋灰粉末和新鲜油漆的气味。这里很暖。这里没有风、雨、雪。这里没有广播
须知的喇叭、蒙面人、行人、急不可耐地抖着大腿让你让位的人。这里没有瞧不起修伞工和
服务员的父母。这里没有见了一对青年男女就怪叫,说下流话辱骂甚至扔石头的顽童。这里
能看见东风饭店的25层楼的灯火。这里能听见火车站的悠扬的钟声。这里能看见海关大楼
的电钟。把视线转到下面,是蓝绿的灯珠,橙黄的灯眼,银白的灯花。无轨电车的天弓打着
闪亮的电火花。汽车开着和关着大灯、小灯和警戒性的红色尾灯。他们长出了一口气,好像
上了天堂。“你累了么?”“累什么?”“我们爬了14层楼。”“我还可以爬24层。”
“我也是。”“那人可真傻。”“你说谁?”“刚才有一个乡下人,他到了大市街口,却还
满处里找大市街。你告诉他了,他还不信。”
他们开始用阿拉伯语交谈。结结巴巴,像他们的心跳一样热烈而又不规范。佳原准备明
年去考研究生,他鼓励着并无信心的素素。“我们不一定成功,但是我们要努力。”佳原拿
起素素的手,这只手温柔而又有力。素素靠近了佳原的肩,这个肩平凡而又坚强。素素把自
己的脸靠在佳原的肩上。素素的头发像温暖的黑雨。灯火在闪烁、在摇曳、在转动,组成了
一行行的诗。一只古老的德国民歌:有花名毋忘我,开满蓝色花朵。陕北绥德的民歌:有心
说上几句话,又怕人笑话。蓝色的花在天空飞翔。海浪覆盖在他们的身上。怕什么笑话呢?
青春比火还热。是鸽铃,是鲜花,是素素和佳原的含泪的眼睛。叭啦……
“什么人。”一声断喝。佳原和素素发现,通道的两端已经全是人。而且许多人拿着家
伙。人是会使用工具的动物。擀面杖,锅铲和铁锨。还以为是爆发了原始的市民起义呢。
于是开始了严厉的、充满敌意的审查。什么人?干什么的?找谁?不找谁?避风避到这
里来了?岂有此理?两个人鬼鬼祟祟,搂搂抱抱,不会有好事情,现在的青年人简直没有办
法,中国就要毁到你们的手里。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姓名、原名、曾用名……你们带着户口
本、工作证、介绍信了吗?你们为什么不呆在家里,为什么不和父母在一起,不和领导在一
起,也不和广大的人民群众在一起?你们不能走,不要以为没有人管你们。说,你们撬过谁
家的门?公共的地方?公共地方并不是你们的地方而是我们的地方。随便走进来了,他们为
什么这样随便?简直是不要脸,简直是流氓。简直是无耻……侮辱?什么叫侮辱?我们还推
过阴阳头呢。我们还被打过耳光呢。我们还坐过喷气式呢。还不动弹吗?那我们就不客气
了。拿绳子来……
素素和佳原都很镇静。因为一秒钟以前,他们还是那样的幸福。虽然他们俩加在一起懂
几门外文。懂一点点也罢。但是他们听不懂这些亲爱的同胞的古怪的语言。如果恐龙会说
话,那么恐龙的语言也未必更难懂。他们茫然。甚至相对一笑。
“我们要动手了!”一个“恐龙”壮着胆子说了一句,说完,赶紧躲在旁人后面。“我
们可真要动手了!”更多的人应和着,更多的人向后退了,然而仍然包围着和封锁着。佳原
和素素欲撤不能。
正僵持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有一位手持半截废自来水管的勇士喊叫起来:
“这不是范素素吗?”
点点头,当然。
然后是一场误会的解除。对不起,请原谅,是小偷把我们给吓坏了。据说有的楼发生过
窃案,我们不能不提高警惕。
有坏人,我们还以为你们是……真可笑。对不起。
素素依稀认出了那位长头发的男青年是她小学时候的同学,比她低两级。他现在倒白胖
白胖的,像富强粉烤制的面包,一种应该推广的食品。小学同学热情地邀请他们到自己的房
间去做客。“既然来到了我的门口。”“那也好。”素素和佳原交换了一下目光。他们跟着
小学同学走到日光灯耀眼的电梯间。他们在这幢楼里已经暂时取得了合法的身份。他们是某
个住户的客人。电梯门关上了,嗡嗡地响了。他们的安全和尊严又开始受保障了,感谢这位
热心的同学!电梯间上方的数字愈变愈快,从14到4的阿拉伯字都亮过了,现在是耳朵—
—3亮了。电梯停了,门开了。他们走出来,左转一个弯,右转一个弯。多齿多沟的铜钥匙
自信地插到锁孔里,它才是主宰。呱哒,再拧一下把手,吱喽。门开了,叭,叭,前厅和厨
房的灯都亮了。雪白的墙,擦了过多的扑粉。吱喽,又拧开一间居室的门。屋里充满了街灯
映照过来的青光。素素真想劝阻小学同学不要拉开电灯,然而电灯已经亮了。请坐。双人
床,大立柜里变得细长了的影像,红色人造革全包沙发。五斗橱。铁听麦乳精和尚未开封的
“十全大补酒”。小学同学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自己的新居:面积、设备、布局。水、暖、煤
气。采光,通风和隔音。防火和防震。
“就你一个人吗?”
“是啊,”小学同学更得意了,搓着自己的手,“我爸爸给我要了一个单元。老人急着
让我结婚。我准备明年‘五一’解决。到时候你们一定来。就这样说定了吧。我已经找好了
人。我的一个好友的舅舅过去给法国使馆做过饭。中西合璧,南北一炉。拔丝山药可以绕着
筷子转五转而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