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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你的脸,都气成屁股了,不后悔你气什么?”
伍湖生也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不吭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气什么,窗外并没有东西可看,渐渐地这幅油画也快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鉴于他的表现,这有十指可以证明,还有毛所长说,董管教的确承认是在他的呼唤中苏醒过来的。所有的这一切可以被视作重大立功表现,毛所长说,无论是取保候审还有保释这一类的处理,首要的一条就是认罪态度好,这样结合你的立功表现才能起作用。可是伍湖生就是认罪态度不好,从头到尾不承认自己是强奸犯,骂公安是饭桶。毛所长劝伍湖生别钻牛角尖,人先出去再说,可是伍湖生不肯,他抵死认为只要自己现在认了是强奸犯,今后改口一定难于上青天,他要求再查他的事。毛所长说你的案子又不复杂,已经复查过一次了,又没有什么新发现,叫你请律师你又不请,你叫我们怎么办?
伍湖生说,毛所长你相信不相信我是强奸犯?毛所长说你当然是强奸犯了,否则怎么会送到这里来?只是强奸犯也是可以改造好的,人有一念之差,就看差在什么地方,差在男女问题上就可能是强奸犯,差在危机时刻,你会有动人闪光的一面。我绝不会因为你这次表现好,就怀疑你曾经犯下的罪行,也不会因为你曾经有罪,就否定你这次的重大立功表现,总之,人在一时一地怎么想怎么做是很难说的,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当时的伍湖生真想一拳头砸在毛所长脸上去,毛所长的脸胖胖的,完全没有性格特征的那种,只会让人深刻地感觉到国人之没有希望。他觉得毛所长这么一大把年龄,至少应该相信一个在关键时刻有所作为的人,可是他却说出一大堆桥归桥、路归路的话,这使他失望得不想再说什么了。
但是毛所长仍不失为一个好人,他觉得伍湖生这样犟下去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而且他也觉得如果不是伍湖生及时救出董裁云,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于是他打电话给伍湖生的前妻,希望她能说通这个怪人。
前妻说,伍湖生,我觉得你是糊涂,你这是较的什么劲儿?是这儿的饭好吃?还是你睡在厕所旁边的味儿好闻?你不先离开这儿难道你傻了吗?你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屋倒房塌抢救管教的好机会,现在人家毛所长变着法儿地要帮你,你却不上道,说一大堆没用的废话,你是不是脑袋被门挤了?
伍湖生说,我没有干的事我为什么要认?前妻说,你认了又怎么样?不认就出不去,刚才不是说了吗,现在最要紧的是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天气马上就热了,你知道咱们南方热起来是什么滋味……是不是强奸犯你自己心里明白不就得了吗?
你什么意思?说这种话表示你也不相信我不是强奸犯,咱俩过了那么久,孩子都那么大了,就连你都不信我,别人会怎么看我?我不叫这些公安佬还我清白我找谁去?伍湖生非常气愤地说。
前妻说,伍湖生,咱俩心平气和地说,你跟人家公安佬讨清白讨得着吗?人家也没有叫你跟小姑娘打得火热,闹出这种说不清道不白的事,请律师咱们是请不起的,上回你让我务必找到一个叫程藐金的女孩,我去了你说的那个音像制品商店,她早不在那里了,问她去哪儿了,人家就是不肯说,我买了莫扎特、海顿两套正版碟,最贵的黑色碟片那种,人家还是说真的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这下好了,你自己能出去了,那你自己就可以找到她,跟她算账!
伍湖生说,你以为我不想找她算账?我每晚做梦都是在阴曹地府里追人!可我怎么能保证一定能找到她,她干了这种事,就知道自己活不安生,可以嫁人出国啊,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找到了她,但她抵死不肯翻案,我现在自己又认下了账,我还到哪儿说理去?
前妻说,那你想怎么办?
伍湖生说,我就不相信你一点钱都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钱是能变戏法变出来的吗?
你这个新提包多少钱?你当我是傻子吗?!
伍湖生,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如果你是生病要开刀,我什么家底都能拿出来,儿子我也不送到外头去读书了!问题是你现在能出去你不出去,非要呆在看守所里胡搅蛮缠,还要逼我把血汗钱拿出来陪你玩,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前妻说完这些话,挂着一张长脸扭头走了。
窗外终于什么都看不见了。
“喂,说点什么吧……怪闷的。”不知什么时候,贪污犯走到他的身边,他说,“你老是被叫出去,一谈就谈半天,他们跟你讲什么?讲耶稣啊?”
伍湖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心想关你屁事。
“他们跟你讲耶稣,你就讲《窦娥冤》啊……”贪污犯莫名其妙地笑起来,有那种幸灾乐祸的意味,“你看我这个人多大度,照理说你把我砸成脑震荡,我应该不理你才对……毕竟有两个漏网的呀,你怎么就知道我跑不掉?我告诉你吧,我外面有钱,有钱什么搞不掂?可你看看我,并不跟你计较,潇洒得很……”
伍湖生又看了贪污犯一眼,吐出一个字:“滚。”
伤筋动骨一百天,等到董裁云能下床的时候,南方的天气已经非常湿热了,大朵大朵的云像厚被子一样地压在头顶,一大清早人就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每天,人们都可以看到裁云和她的母亲一块去康复室,她们总是彼此埋怨,为了各种各样的小事,当然她们也是密不可分的一体,互相支撑着。裁云对自己的康复训练是法西斯式的,她听见自己体内的新骨头在磨擦时咔咔作响,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滴落下来,母亲心痛地看着她,眼中充满泪光。
“你不用急着去上班。”母亲对她说。
这跟上班有什么关系?裁云心想,我不能两条腿不一样长,也不能肌肉痿缩穿不了裙子,我必须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我还要嫁人呢。有些话,你能跟全世界的人说,就是不能跟母亲说,真是太奇怪了。
“你的三等功批下来了吗?”
“还没有吧。”
“如果你不方便,我去找毛所长谈……你看你为了工作伤成这个样子……”
“妈,我求求你别掺和我的事。”
“我不掺和,还有人出来说句公道话吗?”
“公道自在人心。”
“现在谁的心里会装着别人的事?”母亲冷笑道,“灯不点还不亮呢。”
裁云正待发作,但见母亲自自己生病以来,日陪夜陪,还要在家里煮好汤水送来,几个月的功夫,一下子憔悴和苍老了许多,有一绺头发掉在额前,竟有些过分灰白了,这让她陡然有点心酸,不禁叹道:“妈,咱们在医院里就别吵了,行不行?”
母亲一时有些木然,她是一个不会徒然伤感的人,如果会,或许早已活出了另外一片天地。裁云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母亲是一个活在混沌之中却觉得自己无比精明的人;一个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自己却浑然不觉的人。
裁云回到三看时,这里已经旧貌换新颜,变成了嘈杂的工地,原来九监仓所在的位置,此时正在盖新的监舍,其他的旧房子也要翻新,据说年轻的管教们纷纷提议,应该向北京的女子监狱学习,在全面整修中把水泥砖墙变成金属铁艺,监房墙壁也可以涂上镇定人的情绪的浅蓝色,另外犯人可以有自己的酒吧,同时也是三看的一个副业。
毛所长说,我这儿又不是夜总会,少跟我说那些没用的。搞得那么吸引人,是不是要鼓励别人上我们这儿来?还酒吧呢,每人一个席梦思好不好?多少人下岗没饭吃,杀人越货还有理了?想这么干你们等我退了以后再说。
所有的墙壁依旧是阴森的灰色,格局也是十分传统的,毛所长说,这样他觉得踏实。
上班的第一天,毛所长就跟裁云谈了伍湖生的问题。毛所长说,伍湖生现在在小号里。裁云说,为什么呀?毛所长说,他跟人打架,闹得太不像话。裁云没有说话,她想像不出伍湖生那个样子会打架。毛所长又把伍湖生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
伍湖生也的确是跟贪污犯打了一架,起因是闲聊的时候,有人说,在外人的眼里,进来的人最受尊重的是思想犯,犹如渣滓洞里的政治犯,不过现在没有了;电脑黑客当然最牛逼了,属于高科技;其次是经济犯,有智商啊;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