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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时,伍湖生精神抖擞地搀着贪污犯摸索着往前走。
当然,路很不好走,严格地说根本就没有路,满地都是瓦砾,又连下了太长时间的雨,到处都是一片泥泞,真如梦里面的深一脚浅一脚地乱踩,贪污犯的腿伤得不轻,他使不上劲仆倒了,伍湖生也就跟着仆倒了。
发现了道路的难走,贪污犯的一只手便死死地揽着伍湖生的腰,生怕他跑掉似的,他语无伦次地悄声许愿,他说他外面有钱,一定会分给伍湖生一些,男人只要有了钱,还用强奸谁呀?年轻女孩呼呼地往上扑,推都推不掉。伍湖生说,我没强奸过人。贪污犯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嘴硬,我又不会看不起你。伍湖生说,没有就是没有,还生气地甩掉贪污犯,
贪污犯冷不丁又仆倒了,伍湖生没站稳,也滑倒了。
爬起来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正想理也不理地走掉,却听见细弱的呻吟声,伍湖生忍不住回头重新俯下身子,发现被残墙倒压在地上的是董管教,不觉下意识地用双手刨她身上身下的砖土。
贪污犯压低嗓音骂道:“你疯了吗?!把她刨出来,我们还怎么跑?”
“那也不能看着她死啊!”伍湖生边说边不停地刨着。
“埋在下面的人还多呢,你一个一个刨吧。”贪污犯说完,一拐一拐地往前走,不解恨,又回过头来,“八成你憋得急了,也想把她怎么着吧!”
伍湖生不知哪来的劲,搬起手边的一段残墙向贪污犯砸去,贪污犯闷闷地哼了一声,极不情愿地倒下了。
他真的有点不想救董管教了,贪污犯说得对,把她刨出来他还跑得了吗?而他身陷囹圄就有可能永远戴着强奸犯的帽子,这种感觉太不好了,让人觉得像畜生一样太不好了……可是这时董管教又呻吟了一下,伍湖生想,名誉和生命相比,好像生命还是更重要一些吧。他如果不是真正的罪犯,就不应该弃生命而不顾吧。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伍湖生直刨得十指出血,总算把董裁云刨了出来,董裁云醒后的第一个举动是用手铐拷住伍湖生,然后鸣枪报警。
董裁云终于像英雄一样躺在病床上,身旁堆满了鲜花。
她的3根肋骨断了,左手手臂骨折,双腿多处受伤,远看几乎整个人都打在石膏里。她也是在病床上得知,她的战友在毛所长的指挥下,及时救助了压在残墙瓦砾下的所有犯人,跑掉的7个人已发出通辑令。
由于连日降雨,又由于三看旁边新建的化肥厂在挖地基盖大楼,地貌的变化使九监仓倚傍的小山冲突然大面积山体滑坡,像推土机一样几乎是无声地推垮了九监仓。没错,当时正好是董裁云值班,当然值班的不是她一个人,在暴雨倾盆而下的时候,他们反复查看过九监仓,它都好好地屹立在风雨中,什么事也没有。雨停了,董裁云完全是例行公事地来巡视一圈,说老实话,当时她走神了,她在想她自己的事,也可以说是憧憬今后的生活……就在那一瞬间,九监仓轰然倒塌,没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已经像梅菜扣肉一样被扣在了废墟下面。
许多情况是毛所长跟她说的,毛所长还说,为她整理的请功报告已经写出来了,很快会报上去,至于她决定离开警队的事就先别提了,省得节外生枝。等立了功再走也不迟。董裁云没说话,很感激地看着毛所长。毛所长说,你好好休息吧,重新修建三看的钱已经快拨下来了。
铁男闻讯而来,见到裁云大惊失色道:“两条腿不会不一般长吧?腿上不会落疤吧?……你还笑,以后不能穿裙子了怎么办?”这就是铁男,别人认为重要的事,她全不放在心上,别人认为是芝麻绿豆不值一提的事,在她眼里跟天一样大。
幸福太简单了,不是吗?看重小事的人很幸福,因为没有什么大事烦扰她,不是吗?
铁男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俯下身子好声劝道:“裁云,对你妈态度好一点行不行?她打电话向我投诉你呢。”
裁云道:“她一大早就逼我喝乌鸡汤,又煮大蹄膀给我吃,我得能吃得下才行,再说我也不是坐月子。”
铁男笑道:“父母亲是没法选择的,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她始终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你的那个人。”
裁云叹了一口气,道:“你是不知道,当爱变成了负担,人有多么累。”
“我怎么会不知道?”铁男同声叹道,“我老公总喜欢搞一些情调兮兮的东西,又蹩脚得很。”
裁云脱口道:“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铁男大笑:“裁云,我还真是疼你呢!”
裁云知道,铁男在一个暴发户和一个博士后之间选择了前者,博士后为此远走英伦。铁男说她不后悔,因为嫁给有钱人并不可耻,并且她相信有许多人只是没碰到有钱人而已。博士后除了穷以外脾气还臭,铁男自知不是他身后的那个伟大女人。但是她会经常想起博士后,经常跟裁云谈起博士后,博士后成了她们俩之间的一道佳肴,好的恋情可以风干了下酒,又何必柴米油盐地把它毁了。
“横竖我妈她是一个活不明白的人。”
“既然知道,又何必较劲儿呢?”
“我爸可以走掉,我怎么可能那么有修养地守着她?”
铁男道:“你们两个人啊,是典型的阴阳失调,等你以后结了婚,就不会这样对待你妈妈了。”
这话让裁云的心里好生悲哀,我跟谁结婚啊?我又不差,至今怎么就碰不上一个合适我的人呢?说出来谁都不相信,以她这样的人品会没有情感方面的纠缠?献殷勤的人当然有,可那有什么用呢?她至今的确是白纸一张。裁云心里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有的女人左一个三角关系,右一个三角关系,权衡来权衡去的,而有的女人却是阅尽千帆皆不是呢?
这样一想,又觉得两条腿是不是一般长太不是小事情了,腿上有没有疤也不是小事情。如果她好的时候都没有艳遇,真要是残了,岂不是真成了困难户?
裁云忙问道:“铁男,刚才你去找医生,医生怎么说?”
“说什么?”
“说我的腿啊。”
“现在知道着急了?”铁男道,“刚才还笑话我总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呢!还说捡了条命坐轮椅也行,这么一会儿就沉不住气了!”
“到底怎么说嘛?”
“说你的腿好了以后可以跳芭蕾舞。”
“去你的,准是你瞎编的。”但是裁云还是笑了。
铁男嗔怪道:“好的时候又不见你笑,现在挂在这里,倒还开心了,真搞不懂你……好了,我明天再来。”
滴滴哒哒的高跟鞋渐渐远去,裁云内心的寂寞便像烟雾一样慢慢弥散开来。也许人生病的时候,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是处于极度弱势的,生病,会改变人的世界观,你会发现人的软弱和渺小。裁云始知,她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坚强,她是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异性走进她的心灵啊。
七
黄昏降临了。
伍湖生坐在粗砺宽大的水泥窗台上,望着荒凉的窗外,除了远处的山峦、菜地,以及近处的电线杆和废弃的铁轨,其他什么东西也没有,就像忧郁派画家手下的一张未完成的油画草图。
这里是军方某部的一个闲置的仓库,九监仓不必在医院留医的人暂时关押在这里。
伍湖生的手指还缠着纱布,十多天过去了,依然还有些隐隐作痛。贪污犯仍然跟他关在一起,他的腿也仅仅是外伤,鲜血淋漓却没有伤到筋骨,而被伍湖生砸的那一下,也不过是轻微的脑震荡,如今已无大碍。他便一直靠墙坐着,然后漫不经心地拔着胡子,他的下巴早已是光溜溜的,但他总能找到胡茬儿。
实在是太闷了,贪污犯碰碰伍湖生:“喂,你在那里已经坐了两个多钟头了。”
伍湖生不理他,头偏着,像雕塑一样。
“后悔了吧?”贪污犯说。
“后悔什么?”
“咱们俩可以一起跑掉的……而且我外面有钱。”
“放你妈的屁!跑了7个有5个都给抓回来了。”
“你看看你的脸,都气成屁股了,不后悔你气什么?”
伍湖生也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不吭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气什么,窗外并没有东西可看,渐渐地这幅油画也快消失在黑暗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