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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师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宋火龙手里接过罐头,她看见鲜红的樱桃在瓶子里像许多颗红色的心一样飘荡和旋转,她经不住宋火龙的再三相劝,用勺子舀了一粒放入口中。朱老师说:“这罐头真甜。”
宋火龙说:“我在罐头厂上班,这些罐头都是我们厂里发的。”
令宋火龙欣慰的是,朱老师非常喜欢吃樱桃罐头,他眼看着她吃完了罐头中的樱桃,然后他又看着她用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喝光了罐头汁,最后,他看见朱老师腼腆地掏出手帕擦了嘴,她的嘴红润而小巧,正若一颗樱桃那样漂亮。看朱老师吃完了,宋火龙连忙又要打开另外一瓶罐头,被朱老师拦住了。朱老师捂着嘴巴说:“真是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做老师的最辛苦。”宋火龙说。
已经适应了暗淡光线的朱老师擦着嘴巴又扫视了一遍黑乎乎的屋子,然后问:“家惠的母亲不在家吗?”
“家惠的母亲身体不好,有些头痛,在里面休息。”宋火龙看了眼卧房的门说。
朱老师走后,红香从卧房走了出来,她看着桌上的空罐头瓶,鄙夷地说:“真不知道是来家访的,还是来吃罐头的。”
宋火龙说:“人家老师来家访,吃一点罐头也不过分。”
“你当然不觉得过分了,你巴不得她能天天来。”红香揶揄地说,“你也巴不得我天天头疼,最好能今天晚上就疼死。”
“你这话越说越离谱。”宋火龙不愿和妻子争辩,端着茶杯进了房间。家惠听见母亲对着街道吐了口唾沫后低低地说:“都是骚货。女人他妈的都是骚货。”
宋火龙在房间回应道:“你要知道,你也是个女人。”
“我算什么女人,在你眼里我早就不是什么女人了。你们宋家花光了我的钱,就翻脸不认人了。”红香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说。
宋火龙说:“你这个女人,讲点儿道理好不好?”
“哼,道理?道理早都死绝了。”
在从一九五九冬天开始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家惠总能听到母亲对父亲的诅咒之词。家惠把这一切原因归结为朱老师的那次家访,因为母亲总是在诅咒完父亲之后,无端地牵扯出朱老师,她听见母亲用刺耳的声音骂道:“如今社会变了,连这种骚货也能当上老师。”家惠能听到母亲的声音里满含怨恨,她忽闪着眼睛躲在奶奶的房间里一声不吭,她想不懂母亲为什么会对朱老师又那么多怨恼,朱老师只不过仅仅来了那一次。
宋火龙端着茶杯从堂屋走过去,他很快忍受不了妻子的唠叨了,他忿忿不平地说:“人家只不过还是个姑娘,你用得着那么歹毒吗?”
“小姑娘怎么了?你们男人不是就喜欢小姑娘吗?越小越好不是吗?”红香说。
红香 第九章(2)
宋火龙害怕红香的吵闹被街上的人听见,他慌张地去拉窗帘,可是窗帘一直都是拉上的,他便立在窗前用粗笨的指头把窗帘往直了拉,同时嘴里隐隐说道:“不可理喻的女人,你真是个不可理喻的女人,连个小姑娘都不放过。”
“到底是我不放过还是你不放过?”红香的声音突然变大,把宋火龙吓了一跳,他一紧张,不小心把窗帘拉了下来。灰色的窗帘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蓦然落地,屋子内顿时明亮了许多。红香在那一刻迅速地转过了头,急促地叫道:“快拉上。”
宋火龙站在窗边说:“这个屋子很久都没见过光了,地板都发霉了。”
红香背着头说:“叫你拉上。”
“我偏不拉。”宋火龙说,“我要让屋里的霉气跑掉,省得总是这么潮乎乎的。”
红香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弯着腰走向了卧房,她说:“你要让霉气跑掉,那你就首先应该让你妈跑掉,她躺在床上已经这么多年了,早就霉了,你有本事就先让她跑掉。”
红香的话终于激怒了宋火龙,家惠看见父亲像一只老鹰一样从窗户边扑向母亲,随即她就听到了一声响亮的耳光声。
宋火龙的耳光至少让红香诧异了有一分钟,她大张着嘴巴,吃惊万分地看着宋火龙。红香从惊讶中醒过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操起桌上的茶杯砸向丈夫,茶杯从宋火龙的头发梢擦了过去,撞在了窗户玻璃上,哐啷一声之后,茶杯和一大块玻璃都碎了。与此同时家惠还看见母亲把桌上的茶壶和报纸全部扔向父亲。红香骂道:“宋火龙,你个混蛋,你打老婆。”
宋火龙东躲西闪地回应道:“全水果街的人都知道我是孝子,你连我妈都敢骂了,你是个泼妇,泼妇就该打。”
因为窗户玻璃碎了,半条水果街的住户都听到了宋家的吵闹声,两位红袖章老太太在第一时间内赶到了宋家,她们颠着小脚在外面敲门。家惠要去开门,被红香拦住了。红香怒气冲冲地对家惠说:“谁叫你去开门的?那帮人巴不得我们家能起火才高兴。”家惠看了一眼趴在窗外往屋里看的老太太,乖乖地转过身进了奶奶的房间。
宋家的吵闹声给水果街的人提供了新的消遣材料。一九六零春天,宋家的许多陈年往事都被水果街上的好事者在闲谈中给翻了出来。家惠走过街道的时候,能够感觉到人们对她的异样眼神。有一次她发现有一堆女人围在一起聊得哈哈大笑,可是看到她后却都保持了沉默。家惠知道她们在说和母亲有关的事情,她已经隐隐地感觉到母亲是个经历丰富的人,可是她想不出她到底有过什么经历,她从母亲暴露在头发之外的那半边脸上幽暗落寞的表情里什么也看不出。
有一次家惠对父亲说:“他们都在说我们家。”
宋火龙说:“随他们去说吧,谁家还不吵架?”
家惠就不说话了,她把自己窝在奶奶的小屋子里,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思。奶奶在她背后轻轻地敲着床板,家惠便把尿壶从床下拿出来,然后把奶奶的身体挪到床边,让她的下半身裸露在床沿外。家惠觉得奶奶很轻,轻得她根本不要用力就能把她搬到床沿边。家惠从四岁起就开始照顾奶奶的起居了。她看着奶奶尿完了,再把她挪回原来的姿势。
没人知道家惠其实对奶奶一直都充满了厌恶感,她讨厌奶奶散发着腐朽臭味的身体和如同枯树一样干燥的皮肤。
关于红香的传言在水果街兴盛一时,她方兴未艾地成了水果街的焦点人物。这样的流言很快就飞出了水果街,蔓延到了附近的厚德门小学。宋家惠则再次成为厚德门小学的热点人物。
家惠在一次和同桌的吵架中获悉了母亲的一些往事。那一天她和同桌男孩因为一块橡皮发生了争执,小男孩拉扯着她的衣服大声地说道:“哼,宋家惠,你是妓女的女儿,你妈妈以前是妓女。”同学们都回过头来看家惠,小男孩便更加趾高气扬地说:“宋家惠的妈妈以前是个妓女,她爸爸是嫖客。”
家惠的脸立刻就红了,她朝着同桌男孩奋力喊道:“你妈才是妓女,你爸才是嫖客。”
家惠屈辱地看着同桌男生,愤怒地拿起桌上的铅笔朝男孩扎去。铅笔贴着男孩的眼睫毛而过,他被吓得撒腿朝教室外面跑去。他边跑边叫道:“妓女的女儿要杀人了。”
朱老师拦住了追在男孩后面的家惠。家惠的脸色铁青,她扬着手里的铅笔对朱老师说:“他骂我妈妈。”
下午放学后,家惠就在家里的堂屋看到了同桌男生和他的母亲。男孩的母亲指着家惠对宋火龙说:“看看你的女儿,她真是厉害呀,小小年纪就这么心狠手辣,差一点儿就要了我儿子的眼睛。”
家惠看了眼站在旁边一脸息事宁人表情的父亲,不屑地对男孩的母亲说:“谁叫你的孩子骂我妈妈。”
红香 第九章(3)
男孩的母亲说:“我儿子骂你妈妈,我儿子怎么骂你妈妈了?他骂你你就能用铅笔戳他的眼睛吗?”
家惠说:“骂人就是不对。”
女人颇为惊讶地看了看宋火龙,然后大声说:“看看你们宋家的姑娘有多厉害,有这样对大人说话的吗?”
家惠说:“你是你家孩子的大人,又不是我的大人,他要是下次再骂我妈妈,我照样不会饶了他。”
女人再也忍不住了,她大喊着把自己的儿子推向家惠,喊道:“死孩子,你现在就来,你现在就用铅笔要了他的眼睛。”
女人的喊声引来了水果街许多下班回家的人的注意,他们纷纷停在宋家的门外想看个究竟。红袖章老太太颠着小脚冲进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