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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子的脸探出厚厚的花棉被外,浮现出幸福而迷惘的笑容。他是不是对我笑的呢?在村里他几乎只认识我一个童姓后代。我看见外乡人把他儿子扛在肩上,朝跳板走过去。竹条钉成的跳板在他的脚步下深深地陷下去,又重重地弹起来。走到河心的时候,外乡人突然站住了,他始终仰起的头这时垂下去,像一只老羊哺乳羊羔,在他儿子赤红的小脸上舔了一口。那真是个奇怪的日子。开始融雪了,河水很清冷很晶莹,竹器船吃水很深。人们站在雪水里,眺望那个不同寻常的送竹童子埋在一堆新竹器中顺流而下,不知道此去是灾运还是吉利的象征,只觉得一缕灵魂的轻烟缓缓卷过了我们的村庄,在每棵竹子每个人衣襟前磕磕碰碰,冬子那张被肺病浸泡的红脸蛋从此留在村人们的记忆中。
竹器船又一次经过铜炕桥时,一村老小都听见远远的一片枪响声,枪声响了足有五分钟,听来震耳欲聋。我又惊愕又振奋,仿佛觉得在空气的剧烈震颤中,方圆几十里的古老竹林都倾斜过来。那杆枪射出了美丽的火光,有许多竹子被点燃,竹叶上便腾起红色的花来。
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放枪。人们都朝铜炕桥的桥洞里张望,桥洞里有一堆火,孤独地闪烁着,那堆火在桥洞里已经燃烧了整整一个冬季。
从此不见了冬子的父亲,那个外乡人。
“那时候谁也想不到冬子会活下来。更想不到他后来会成为村里最好的竹匠。”祖父跪在一张巨大的篾席上,喃喃地说。他也已经很老了,和故事中的祖父一样,他也年过八旬了。风在夜幕降临前停息,满村的竹林静默下来。围在祖父身前的童姓后代听着外面世界的动静,觉得有一条河咸津津地流过他们的思绪。“也许冬子真姓童,也许他就是童震的后代。”我们听见祖父在堂屋的幽暗中说最后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