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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将门之女
十三、将门之女
来佛学院不久,就听说在这儿修行的汉地僧尼中,不少人大有来历,出自将门者亦不乏其人。有个部队军长的公子,家中条件极好,可这位公子哥儿放着现成的福不享,硬是光着两爿脚丫子,一路乞食,整整走了三个月,走到这高原上的佛学院里来了!还有个某大军区副司令员的女儿,长得亭亭玉立,才貌双全,不愿在父辈的庇泽下过现代人的舒适日子,也跑到色达的群山中来当尼姑了!
我对张敏说,能把将军的女儿找来谈谈吗?
“你想找多吉措哇,都说这人有点傲,”张敏说,“试试看吧。”邀了两次。一开始不肯,说是对记者一律不接待。后对她说明,是一位来佛学院学法的居士,想跟她见个面,她这才答应了。
一天下午,将军的女儿被请到了张敏的屋子里。
一见到多吉措,我心里便不由得打了个格楞,好象在哪里见到过她,但我又明白,我过去不大可能跟她见过面。
一张挺标致的脸,细眉,大眼,鼻子、嘴巴小巧玲珑,一开口,牙齿又白又齐。脸色红润,洋溢着青春与健康的光泽。虽然剃着光头,仍不失女性的妩媚。
身高估计一米六八,身材窈窕,宽大的红色觉母装披在她的身上,飘飘逸逸,别有一番情致。
坐下后,各自作了自我介绍。她说一口又好听又标准的普通话。北京人嘛,国语说得好倒也不奇怪。
来这儿出家已三年了。她告诉我。
我说我来到五明佛学院后,对学院规模之大感到吃惊,想不到在这远离人群的高原群山之中,会有这么多四众弟子从全国各地赶来学法修行。我有点不明白的是,这所佛学院已办了多年,规模又如此大,为什么在国内至今还默默无闻、鲜为人知?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我刚说完这一句,多吉措就旗帜鲜明地表示了她的反对意见。“五明佛学院在国内外的名气,已经不算小了,各家都承认红教的修法,它的次第是最高的。”
说着,她把一本她带来的九五年第三期《广东佛教》杂志让我看,第八十一页,在“藏传佛教专栏”的栏目下,刊登着她写的一篇文章《记“五明佛学院”》,一共几百字,占了半页篇幅。
我匆匆浏览一下,夸奖了她几句。虽说她刚才那两句话说得不大客气,可我并不觉得她有什么“傲”,只能说这位将军的女儿挺有个性的。
“‘无常’这两个字,可以说是无人不识的,对修行的人来说,你也说‘无常’,他也说‘无常’,更无一人会认为自己不懂‘无常’的吧?”
她跟我谈起了有关“无常”的佛理,我一下子还没领会她的用意。
“过去,我也自以为已经懂这个词的意思了。但最近发生的一件事,使我明白过来,我实际上还没真正明白什么是‘无常’,这不仅是对一个佛教名词的理解,从根本上说,这也属于修证上的问题。”
于是她说起,有一天,她听一个藏地师父说了句“匹查”什么什么的,她不知“匹查”是什么意思,问了别人才知道,“匹查”的意思,就是什么东西“坏了”。正好,她遇到一个觉母,嘴里老是“匹查”、“匹查”地说个没完。她就对那个觉母说:你老是说“匹查”,肯定要死啦。她来佛学院已有几年,跟这个觉母还是比较熟悉的,说这话,是开开玩笑的,说过也就算了。没想到,她说过这话没几天,那觉母真的死了。但她还不知道。那觉母死后第二天,很多觉母为死者念超度经,她根本没想到死的会是她。有个居士告诉多吉措,说是有个年纪很轻的觉母死了,她噢了一声,一点儿也没想要问问死了的到底是谁。第七天,为死者举行天葬,有个死者的同伴动身前来敲过她的门,想叫她一起去,不知咋的,她没马上开门,也不知是谁敲门,等她开了门,门口已没人影。直到天葬结束,送葬的觉母们回来了,她才知道,原来七天前死掉的正是她开过玩笑的那个觉母!
“这事对我的感触太深了。”多吉措摇摇头说。“死了七天,直到她被老鹰吃掉,我才知道死了的是她!她还那么年轻,平时看上去身体也挺好……好几天,我都无法从被生活玩弄的感觉中摆脱出来。无常,无常。如果她的死是在我意料之中的话,我是不会那么感触的。”
“好了,”她停了一停说,“对今天的采访,我本没什么兴趣,就到此为止吧。”
我合上笔记本。
“好吧。”我说。“采访到此结束,再随便聊聊怎么样?”
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我问她,过去对什么最有兴趣?
对文学有兴趣。她说。
于是我跟她谈起了文学。
她说她以前读过不少中外文学名著。在文化人的圈子里,她也打过不少交道,可以说,她曾经也是很浪漫的。“当然啦,”她略带笑说,“那已是过去的事了。”当她露出笑容的时候,她的脸上显出了她本来想尽力掩饰的女性的温柔。我想,当初她在文化人圈子里浪漫的时候,追求她的公子哥们一定不会少吧。即便是现在,尽管已在青藏高原的恶劣气候中磨练了三年,夏季强烈的日照和冬季骇人的严寒,却没在她肌肤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若仍在红尘里浪漫的话,追求她的男人照样不会少吧?我问她现在还读点什么书吗?现在读书比过去读得还多呢。她的回答不无小小得意。过去没时间,心也静不下来,现在时间有了,心也静下来了,当然可以多读点书啦。现在读书,跟过去的感受也不一样了,比如对孔子,重读《论语》,就觉得这人很了不起,不是一般的人,至少是菩萨果位,不然他的见解不会如此深刻。
你读的书从哪弄来?
这还不容易,开张单子,书就给我寄来了。
能说说你的家庭么?
那有什么好说的呢。她说。
不过她还是简单地介绍了她的家庭。她是十几岁时全家随老子工作调动从外省来到北京的,已在首都生活了十几年,也可算是个北京人罢。家里姐妹四人,她最小。父母对她这个幼女从小就很疼爱。不过,对她前些年在家里拜菩萨可不赞成,对她要出家更是坚决反对。她来色达后,跟三个姐姐还保持一定的联系。
她并不想抛弃父母。她觉得父辈过去马背上打天下,杀生太多,自己出家修行,带有一点替父赎罪的味道。她说,若自己这辈子修行有成,能够超度父辈,不让他们堕入下去,那自己的心愿就了了。
“从藏密的修炼方式来说,”她说这话时望着我,“按气脉明点来修炼,修出一定的功夫,达到一定的境界,这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不过,不可满足于此”
我发觉有一股不小的能量向我涌来。我望望多吉措,她正抿着嘴朝我笑呢。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在我心里冒了出来……
十四、年轻的大管家
十四、年轻的大管家
有人向我介绍,佛学院里管理汉人生活事务的管家,年纪很轻,修行很好,来佛学院出家的时间也不短了。
我想找这位年轻的管家聊聊。
管家法名智诚。
一天中午,在大经堂门口跟这位穿藏僧袍的汉族管家打了个照面,他同意接受我对他的采访,约我两天后下午六点半去他屋里谈。
问他住哪里。
“我住的地方最好找了,”他举手一指,“瞧,这面山坡上最高的那间屋子就是。”我一看,最高处果然有一间方方正正的小木屋,跟下面的一大片木板房还隔着段距离,如鹤立鸡群,独树一帜。
两天后我准时登上他住的高坡,却见最高处的那间小屋铁将军把门。
我等了一刻钟,仍不见智诚回来。高坡上风很大,孤零零的房子外又无遮无挡。傍晚的山风吹在身上,已使人感到一阵寒意。我便往下走,随意走进一栋紧贴着山坡建造的屋子。
屋里暗暗的,没开灯,有个年纪轻轻戴副眼镜的汉僧正在打坐。
我想退出,汉僧叫住了我:“您找谁?有事么?”
“我找智诚师,前天跟他约好的,您可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噢,智诚一早去色达了,这时候也该回来了,你在这儿坐坐,他回来后要到这儿来吃晚饭的。”
于是这位汉僧开了灯,跟我随便聊。他叫圆辉,来这儿出家才不久。这屋正是智诚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