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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之佳,亦在活而不板,能放能收,片言居要。此皆俗流所昧昧也。
你提出性分、默契、缘分,使我心折,亦深感动。
这封信中,除表达获“知音”、“知赏”之乐外,仍然是流露周先生治学注重“活”、“悟性”、“文、史、哲会通”的一贯宗旨。欣赏文章篇幅短而内涵深远的概括力,“活而不板,能放能收”的灵活性,能三言五语说到“点子上”的“片言居要”之功夫。
信外另附一纸,是一首诗:
己巳守岁之宵,而归智为文以弘拙著。既读竟作札,临缄复成五言,时正立春,因写寄焉:
文伟怜除夕,诗平愧立春。
因君骇时俗,而我待何人!
下士常谈道,中华正富民。
讵闻财为匮,长叹睿灵贫。
庚午立春之刻拜草
1999年初,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请周先生选编一本1949年以后的红学文选,作为丛书“中国当代文化书系”之一。开始策划的篇幅很大,周先生艰于目力,乃给笔者来信,要我帮助粗选一下篇目。笔者遵命,即翻检书刊,分门别类,列了一个很长的篇目单子寄去,周先生很高兴,回信说“不致曳白矣”。后来这本书搁置了很长时日,最后将原计划的三大卷选本缩减为四十三万四千字的一册,即2003年3月出版的《 红楼鞭影:中国当代〈 红楼梦 〉研究 》。缩编篇目的取舍也并没有通过周先生,结果笔者自选的两篇也被拿掉。周先生拿到样书后,赶紧来信解释,说明经过,探佚方面的文章就留了赵卫邦、蔡义江和徐恭时的各一篇,徐恭时先生已经过世,没有出过书,就让给徐先生吧。笔者对这些事本来不太在意,就回信说这样也好,可免去选本之“周派”嫌疑也。周先生乃回信说:“弟文遭删,不以为意,反有妙论。是极,是极。真高见也。其实我亦不暇计‘口实’,选得再‘公’,其骂声之奉也不会惠免。我对某界人早已‘哀莫大于心死’。亦一笑!”( 2003年7月19日邮戳 )不过,这册《 红楼鞭影 》前边有周先生写的一篇很长的“导读”,共十七个小标题,其实相当全面地反映了他对红学的看法,别处还是不多见的。
20世纪80、90年代,笔者还属于为“成才”而努力奋斗的阶段。那时对周先生的来信,笔者的回信有些“放不开”,一般都是就事论事,简单答复,除了少数几封,真正敞开心怀的交谈其实不多。所以比起周先生的来信,回信大为逊色。这当然既与笔者的个性有关,也和那时的情境处境有关,是不必为外人道的。周先生赐下的诗篇,我所和作的也不多。进入21世纪,诸多世缘渐了,似乎也有点老境将至、“心态颇改”的味道,好像诗情诗思也“回光返照”,吟咏增多起来。周先生过去的赠诗,乃有“补和”的兴致。如1994年周先生赠有一首五古,笔者于2001年12月补作了一首唱和之作。今将两诗录下:
周汝昌1994年诗
古人喻知己,拟弦曰知音。
岂在誉浮词,一矢破核心。
谓我和者寡,孤独之情深。
芹传得新评,椽笔肆漓淋。
恐惊俗世目,疑谀为市金。
良桐有时爨,尾焦幸犹琴。
雪芹孰能传,惭汗长在襟。
获知一为足,有喧亦有喑。
讵关一小我,感慨彻古今。
览文书短句,君或发长吟。
步周玉言先生1994年惠赐五古原韵:
高山听流水,昔人喻知音。
师友隔天涯,慧缘在赏心。
绰约海棠韵,两赋旨言深。
回首五十载,几度风雨淋?
牛棚积谗毁,名利能烁金。
衷怀坚素志,幽室独抱琴。
扶掖后来者,无私敞虚襟。
岂谋结宗派,殷忧万马喑。
火传薪尽处,扬古亦酌今。
采芹二三子,时发龙凤吟。
笔者赋赠周先生的诗,除传记中已引录者外,还有两三首周先生特别欣赏。笔者为《文采风流第一人——曹雪芹传》撰书评,2000年6月6日《中国文化报》予以发表,周先生寄来一诗:
归智《 读〈 曹雪芹传 〉》见报书
(2000年6月7日)
死潭投石漫萦怀,健笔佳辰得眼开。
流水高山重叹惜,行云走月一徘徊。
诸芳语痛三春尽,两赋思深百代才。
独上层楼万灯火,颂君新句动微哀。
笔者乃于2000年6月30日有唱和之作:
和周玉言先生赠诗
新证横空骋壮怀,孤明襟抱海棠开。
压城云重添痴味,枕阁霞飞染砚斋。
斯室弥馨萦入梦,其人如玉痛怜才。
沁芳一脉听流水,独上层楼未可哀。
周先生阅后来信大赞:“诗函昨到,和韵之篇极佳。‘孤明襟抱海棠开’之句尤奇!馀亦工力悉敌,情辞兼至也。此种咏题自然为一‘空前’,可不论,至于后来,吾不敢知,唯见当代人能出此者亦不可得第二家也。”信尾又附加一笔:“斯室其人一联甚佳。”( “庚·六·七夜”信,2000年7月9日邮戳 )海棠是史湘云的象征花卉,枕霞旧友是她的别号,而周先生说史湘云的原型是脂砚斋,沁芳泉是大观园的“总钥匙”,《〈 红楼梦 〉与中华文化 》中有一节论贾宝玉即云“其人如玉”——本从《 诗经 》篇中句化来。
另一首是2000年12月20日写的向周先生恭贺新春的诗,写在贺年片上寄去:
新千年将至奉赠周玉言先生
红坛谁弄百年潮?一缕心音韵未消。
王蔡胡俞输鲁史,李蓝何蒋混曹貂。
集成新证潜龙啸,质本真诗大吕敲。
探佚鸿蒙标国学,风流文采自天骄。
周先生于“庚腊除二夜”来信说:“这七律数句而已,然竟涵盖了一部‘红学史’,大奇!”并附有“庚辰冬至后”一首唱和之作:
归智赠新句奇绝喜而步韵难报佳音也
冬深暖句压寒潮,雪气宁随岁序消?
四杰多讥明自异,八仙过海暗争高。
逢人说项霞边指,为我成文月下敲。
天壤痴如君亦少,拙生得友向渠骄。
( 注解:拙句原为“李蓝何蒋混曹高”,故周颔联为“高”韵。 )
于“庚腊十二”,周先生又写来一首,可见其兴致极高也。( 2002年“元旦之夕”还来信说:“去岁过年收小座历有七律诗使我一整年欢喜不置。” ):
再和归智
感暮怀人绪若潮,积思新雪两难消。
绛芸书罢晴雯喜,青埂镌成宝玉高。
探佚心通闻感召,传诗字好悟推敲。
相逢明日还相说,万古芹脂为圣骄。
笔者这首引起周先生一再唱和的诗,其学术内涵已在《 独上红楼 》之《 再看一位红学大师 》一章中作过阐释。周先生与笔者的交谊,用刘心武先生的话说,“完全是君子之交”,只因为“志同道合”,故二十余年因缘不断。大约彼此的气质倾向与思维方式有相近之处,故学术见解每每相合,当然也并非没有个别观点上的不同意见,那就如周先生赠诗中所云“留得异同归一是,方知为学品尤难”。笔者从周先生获得的指点、教益,自是数不胜数,而感受最深的,则是周先生那种悟性主导的思维方式和治学方式。这一点,读周先生的著作会有感觉,但还不像亲聆馨颏时更体会深切。笔者与周先生面谈的机会也没有几次,但每次聆教后,都如嚼橄榄,余味无穷,曾与内子感慨不已。
周先生为笔者的几种著作写过序或书评。其中为《〈 石头记 〉探佚 》写的那篇序更具有深远的红学史意义,在传记的有关章节中已经作过回顾。而周先生的大著,笔者也往往写书评推介,到了新世纪,更为周先生的《 红楼小讲 》、《 文采风流曹雪芹 》、珍藏本《〈 红楼梦 〉新证 》和《 周汝昌论红楼艺术的魅力 》撰写序言。2004年,笔者的“红学三书”将要付梓,周先生又为其中的《 红楼赏诗 》和《 独上红楼 》各题诗二首,此时周先生的视力已近乎全盲,挥翰走笔已成难事,但仍然勉力将为二书所题之诗作各一首用毛笔书成,深情高谊,让人感动不已。待三书出版,周先生接到样书后,立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