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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经常会流露出一种以前没有的过于谦恭、过于卑微的神态,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意识到有些伤害是无法弥补的。所以我们虽然可以正常见面了,但是来往还是很少。再加上后来我东奔西跑,常年不在南京,我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我们重新来往密切起来是从去年底开始的,不是哪一方人为的结果,是地利天时使然。从我大学毕业到现在,十年过去了,时间改变了人的心态,十年前让你耿耿于怀的东西,十年后也许你不在乎了,而怀旧成为普遍的心理需要。五十岁连一个副科级也没混上的刘贵祥更是需要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把三十二岁的我送上怀旧浪潮的浪尖上。我的态度是,我唾弃怀旧,但是我不唾弃怀旧的人。在这十年里,我的个人生活几经变更(我用一意孤行的行动迫使母亲的脑神经日益坚强起来,终于坚强到麻木的地步),感觉自己最大的变化就是,我不再那么热切地向往远方了。
这是我所说的“天时”,而“地利”就更显著了。我现在这个搬了十一次以后的住处和刘贵祥搬了一次后的家靠得很近,骑车只需七分钟,我们在同一个菜场买菜,在同一个液化气站换煤气,想不见面也不可能。刘贵祥一直没有再婚,对计算机的痴迷早已让位于对儿子的痴迷。刘刚已经十六岁,读初三,是第二遍读初三了,但是他还是不能让他父亲确信这是最后一遍读初三。他还是很胖,但是变得很结实,皮肤也晒得很黑,所以不显得累赘,虎头虎脑的,挺可爱,特别是当他叫我叔叔的时候。刘贵祥对刘刚管得极严,致使后者有很强的抵触情绪,所以效果很差。我觉得刘贵祥那一套很眼熟,可以说得之于我母亲的真传。出于本能的反感,我经常忍不住于涉上几句,对他的教育方法起到了良好的校正作用。刘刚和我相处得不错,和我单独在一起时话比较多,而只要有他父亲在场,他就成了一抱粗的闷坛子。说来也真怪,我有时只是把他父亲的话转述一遍,但是作用就大一样。现在刘贵祥也有意让刘刚全面接受我的影响。他觉得虽然自己这大半辈子过得很狼狈,但能混到眼下这一步也满足了(“虽有贵人相助,但毕竟底子薄呀”。我想这“贵人”是指我父母),到了五十岁再往下混已不太难了,而刘刚还小,如果向他老子学肯定是没有出路的,他应该向我学。但是我这个叔叔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想刘贵祥也不太清楚。在我和他交往的过程中,主要是听他说(现在他谈起土院来,就好像那是整个世界),而我很少谈自己,并不是故意隐瞒,只是担心他也许会强烈地觉得我的真实生活是对他生活的一种冒犯。
有一天晚上我和刘贵祥聊天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晚饭多喝了两杯的刘贵祥坐在床边的破沙发上,脸冲着那台十一寸的黑白电视(还是若于年前他亲手组装的)。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一群渔家姑娘打扮的少女,扭着屁股在舞台上蹦来蹦去,以表达水乡人民在改革开放二十年时的美好心情。电视的音量开得极小,几近于无,因为刘刚正在客厅里做着作业。我吃惊地注意到刘贵样的那双眼睛,直勾勾的,能够把那群少女一个一个地从屏幕上生拽出来。我对他说,你离婚已经七年了吧,这七年里性生活是怎么解决的?刘贵祥“啊”了一声,慢吞吞地转过脸来(颈椎骨质增生,二度)。他没有听清楚,我只好又重复了一遍我的问题。这下刘贵祥禁不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着我愣了半天,末了自我解嘲似地笑了一下,反问我,你怎么想起来问我这个问题?真是,你怎么想得起来的。他有些慌张地看了看外面的刘刚,关上里屋的门,然后回到沙发上坐下。我说,这不是很正常、很具体的一个问题吗?刘贵祥低着头沉吟了一会儿,对我说,被你这么一提,好象还真是一个问题。
又过了一会儿,他向我承认,没有。我觉得简直难以置信,七年来你真的一次都没有吗?刘贵样说,没有,一次都没有,还不止七年哦,离婚前还分居了三年。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甚至有些后悔提这个问题,我只是想谈点轻松的,没想到这个问题一提出就成了大问题。从不抽烟的刘贵祥拿起我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来点上,熏得眼睛眯眯的。见我半天没吭声,刘贵样反而主动地来为我解构这个问题了。他说,现在说起来,十年好像多么了不得,但是实际上,身在其中并不觉得,十年很快就过去了,真的,眨眼功夫,这么多年我还真没有怎么考虑过这个问题。我很想把话题转移开去,但是刘贵祥这时意犹未尽,好象很想和我再谈下去。
那天从刘贵祥那里回去以后,我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不该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榜样这样下去。正像我母亲说的一样,刘贵祥这个人什么都好,就心眼死了点,跟个陀螺似的,不抽上一鞭子就不知道转。以前都是小刘为我设想,我也该为他设想一回了。于是我非常郑重地约他谈了一次,敦促他把求偶的事放到议事日程上来。我跟他说,从今往后你不能每天龟缩在土院里,那样会滋长你的惰性,而且也没什么机会,你应该出来走一走。现在外面交友渠道多得很,什么鹊桥会呀、红娘公司呀,还有单身俱乐部呀,常去转一转,不求立杆见影,换换心情也是好的。你如果不好意思,我可以陪你去,我有的是时间。刘贵祥很感动,但是他说,像他这把年纪不烦神了,买菜的时候在大街上看看也就满足了,挺好。我对他说,你并不老呀,你天生皮肤比较白、比较细,只要把头发染一下,看起来也就三、四十岁的样子。我并没有跟他说笑,我说的是实话。如果刘贵祥不相信,我就再说一遍。刘贵祥又用小刚来推托,一是担心小刚能不能接受,二是他现在除了上班还要照顾小刚上学,忙不过来。我针锋相对地对他说,一,小刚的问题,我可以找他谈;二,你如果能找到个伴,不是正好可以解决你忙不过来的问题吗?刘贵祥用来搪塞我的每一条借口都被我驳倒了,最后他干脆不提什么借口了,反正就是不愿意。就这么谈了几次以后,我渐渐发觉刘贵祥是真的不愿意。我不信这个邪,一有时间就继续找他谈,结果只是让他应付起我的谈话来越来越有经验。他甚至冷不防地反刺我一下,你也不小啦,不是也没有结婚吗?你父母还跟我打过电话,让我催催你呢!我对他说,这是另一回事。以前我只知道一个执意求死的人是没法劝的,现在我又知道,一个执意打光棍的人同样是没法劝的。有一次刘贵祥被逼急了,非常激动地对我说,你没结过婚,所以你没有感受,和一个不合适的女人在一起过日子有多痛苦,我经历过,那真叫度日如年!我对他说,那就找一个合适的就是了。刘贵祥眼睛都瞪了起来,他说,合适的,说得容易,到哪找呀?我说,你没找怎么知道找不到,你跟我说说,你要找什么样的?刘贵祥说,又不是我一厢情愿的事情,我想找什么样的也没有用呀。我说,那当然,但是你不妨先说说嘛,到底什么样的你觉得对你最合适?
刘贵祥犹豫了一下,然后对我说,我呀,不怕你笑话,我最想找的就是你母亲那样的。他的回答大出我的意外,我对他说,我妈那样的?太可怕了,我觉得全世界也就只有我父亲受得了她。但是刘贵祥很顶真地说,不是这样的,你不知道,我们读书那会儿,班上的男同学都喜欢你母亲,觉得她是最完美的……我把脸偏到一边,在心里喊了一声,天知道!
在结束这篇小说之前,我还想说一下这个故事的源起。我之所以决定动笔写它,是因为我去年十二月六号清晨的一个梦。前一天(也就是十二月五号)下午我和一个朋友约好在玄武门附近的江苏展览馆门口见面,然后一起去人民医院看望一位长辈(老天真,白内障,手术)。我朋友习惯性的迟到并没有让我恼怒,我正好可以在人行道的护栏上坐下来,看看天,看看车,看看往来穿梭的姑娘。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有这个望呆的毛病。我总觉得我的侧后方有一双眼睛盯着我。起初我不以为意,喜欢看别人的人,也要被别人看,这很正常。后来我觉得那双眼睛还在盯着我,于是我就转过脸去看了一下。不看则已,一看吓了我一跳。一个年轻的女自化病人正在巷子口的报摊边目不转睛盯着我。她的头发、眉毛都是金黄色的,皮肤白得像石膏,又透出血液的粉红色,脸上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