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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并不如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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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谁敢到我那屈死的父亲跟前,看上一眼?有谁敢对我那可怜的母亲,说上
几句哪怕是应酬的话?我遍寻于上上下下亲亲疏疏远远近近的亲朋友好,万
没有想到张伯驹是登门吊慰死者与生者的第一人。如今,我一万遍地问:张
氏夫妇在我父母的全部社会关系中,究竟占个什么位置?张氏夫妇在我父母
的所有人情交往中,到底有着多少分量?不过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过是看
看画,吃吃饭,聊聊天而已。他怎么能和父亲的那些血脉相通的至亲相比?
他怎能与父亲的那些共患难的战友相比?他怎能同那些曾受父亲提拔、关照
与接济的人相比?人心鄙夷,世情益乖。相亲相关相近相厚的人,似流星坠
逝,如浮云飘散。而一个非亲非故无干无系之人,在这时却悄悄叩响你的家
门,向远去的亡灵,送上一片哀思,向持守的生者,递来抚慰与同情。

  母亲又说:张伯驹夫妇在我家只呆了几十分钟,恐怕还不及他俩走路的
时间长。

  母亲要沏茶,潘素不让,说:“伯驹看到你,便放心了。我们坐坐就走
,还要赶路。”

  张伯驹对母亲说:“对伯钧先生的去世,我非常悲痛。我虽不懂政治,
但我十分尊重伯钧先生。他不以荣辱待己,不以成败论人。自己本已不幸,
却为他人之不幸所恸,是个大丈夫。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来看看。现在又听
说小愚在四川被抓起来,心里就更有说不出的沉重。早前,对身处困境的袁
克定,凭着个人的能力还能帮上忙。今天,看着李大姐的痛苦和艰辛,自己
已是有心无力。”

  “张先生,快莫说这些。伯钧相识遍天下,逝后的慰问者,你们夫妇是
第一人。此情此义,重过黄金。伯钧地下有知,当感激涕零。”话说到此,
母亲已是泪流满面。

  母亲问潘素:“这些年,张先生受到冲击没有?”

  潘素说:“伯驹因为两首金缕曲,和小愚一样,成了现行反革命。关了
八个月,最后做了个‘敌我矛盾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的结论,遣送舒兰乡
下。人家农村不收,才又回到北京的。我们什刹海的家,也不像个家了。抄
家时红卫兵,造反派,街道居委会串通一气。凡能拿走的,都拿走了。房子
拿不走,就叫外人搬进来住。四合院一旦成杂院,日子就难了。你家来什么
人,你说什么话,家里吃什么东西,都有眼睛盯着。”

  母亲则叮嘱潘素:“如有机会,就给伯驹先生弄点好吃的吧。年岁大了
,身体要紧。”

  告辞的时候,张伯驹握住母亲的手,说:“李大姐,我们都得活下去。


  倍受感动的母亲,送他们夫妇一直送到建外大街。街灯,一盏盏地亮了
。他们的背影,在渐沉的暮霭中远去……

  母亲还告诉我:原来张伯驹是从一张报纸上,读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
翌日,他和潘素即去东吉祥胡同10号看母亲。刚进胡同口,便见10号的大
门敞开着,有辆小轿车停放在那里,不少人进进出出。潘素上前打听,问章
伯钧的家人是不是还住在这里?人家说已经搬家了。他们是给新首长来看房
的,早就晓得这所宅院极好。接着,张伯驹就让潘素四处打听母亲的新址,
可一点线索也没有。后来,他老人家好不容易找到地安门大街一家古董店的
店员老樊,托他去打听。老樊去农工党北京市委会,假托要和李健生核对章
伯钧生前所欠帐目,人家才把住址写给了他。

  母亲的叙述,令我心潮难平。革命吞没人,尤其像中国的各种政治运动
和‘文革’,其吞没与消化的程度,因人的硬度而不等。当然,知识分子往
往是其中最难消化的部分。张伯驹自然属于最难消化的一类人,而他的硬度
则来自那优游态度、闲逸情调、仗义作风、散淡精神所合成的饱满个性与独
立意志。他以此抗拒着革命对人的品质和心灵的销蚀。任各种潮汐的潮涨潮
落,张伯驹都一如既往地守着做人的根本,过着他那份生活。张伯驹的一生
见过许许多多的昂贵之物。而我所见到的昂贵之物,就是他的一颗心,一颗
充满人类普通情感和自由的心。

  1980年春节,我对母亲说:“咱们去给张伯驹、潘素夫妇拜年吧。”母
亲同意了,我们还去友谊商店买了上等的水果。

  当我见到潘素的时候,她比我们还要高兴,特意拿出当时还是稀有之物
的雀巢咖啡加伴侣,给我和母亲各冲一大杯。冲好后,又往杯子里放了满满
三勺白糖。她让我俩趁热喝。

  喝的时候,潘素不住地上下打量我,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喃喃自语道
:“小愚可怜,怎么也没想到在牢里一呆十年。”

  我问:“张伯伯呢?在家吗?”

  潘素笑着说:“他现在比我忙,他供职的中央文史馆事情不多,可其他
单位的事情倒不少。像什么诗词学会,书法学会,画院,京剧院,昆曲社,
文物学会,文史资料委员会,都来请他,甚至连那些杂七杂八的事,也都来
找他。今天,又不晓得让什么人请走了。”

  潘姨的口气里,不无抱怨,但也裹着一点小小的得意。我认识的国民党
太太和共产党夫人不算少。潘素是恐怕是最有资格为丈夫得意的,只是这种
得意来得太晚了。

  潘素问我是否还想继续学画?并说:在我走后还有个唱京戏的,叫杨秋
玲的女演员跟她学了一阵子画。

  我告诉她:自从四川调回北京,被文化部分配在中国艺术研究院的戏研
所。它的前身就是我当年就读的中国戏曲研究院。同事不是师长,便为学友
。然而,我的遭遇与归队,未得他们多少的同情和欢迎。工作上,人家或拿
研究课题,或进入国家项目。领导给我的任务不外乎做记录整理,拿着录音
机跟在别人屁股后头。一个好心人偷偷对我说:‘令尊大人还是头号右派,
你虽说坐牢是冤枉,可你敢说敢做,思想犀利,政治上不安分是事实。讲老
实话,你能从四川调回研究院,大家就足够吃惊的了。’”

  讲到这里,我自己的情绪也激动起来,竟大声地说:“潘姨,共产党亏
待了我章家两代人。我不背叛这个政权,就算对得起他们。眼下人家如此轻
贱我,我就必须自强。所以,我顾不上跟您学画了,先得把业务抓起来。”

  潘素对母亲说:“小愚被关了那么多年,性情丝毫未改。”

  坐了一个多小时,见张伯驹仍未回来,我们母女便告辞了。

  1980年冬季,一天的中午,正是机关下班食堂开饭的时候,我竟在单位
的二门口,看见了张伯驹。他已是龙钟老态,非往昔丰采。手持拐杖,缓缓
而行,身着宽大的丝棉衣裤,越发显得单薄。他老人家在这个时刻出现,我
估计肯定是院领导请包括他在内的院外学者,参加什么座谈会。一个清水衙
门请一群无官阶的文人开会,当然只有清谈,谈到肚饿为止。此刻,我觉得
自己当请他老人家吃顿饭。哪怕是去斜对面的小面馆,我俩各吃一碗晋阳刀
削面,也好。于是,我一边向张伯驹招手,一边朝他跑去。老人家好像没有
看见我,只顾使劲地拄着手杖,迳直奔向自己的目标。顺着他奔走的方向看
去,有个小伙子站立在大门口,扶着辆自行车。仔细辨认我才看出,那推车
等候的青年是他的小孙孙。小孙孙伸手接过张伯驹的拐杖,一把将他扶上自
行车的后架,叫他坐好,即蹁腿蹬车,驮着自己的爷爷,走了。我痴痴地立
在院中,研究院领导乘坐的小轿车,一辆辆从身边掠过。不知为什么,我心
里酸酸的。在张伯驹“发挥余热”的夕阳情调里,含着一点伤感,一缕悲凉


  翌年春节,我和母亲去什刹海给张伯驹夫妇拜年。大家好高兴,天上地
下,啥都聊。话题自然又谈到了戏曲。我向张伯驹谈出了自己对继承传统,
振兴戏曲的看法。我说:“经过几十年的实践,现在的理论界对传统亦有了
新的认识。传统的价值恐怕不仅是针对艺术而言,它对于人,有着绝对的意
义。传统究竟是导致社会进步还是退化?传统的对立面是否就是现代化?‘
推陈出新’里‘推’是指推开、推倒?还是也包含着推广的意思?其中的‘
陈’,是否就是指传统而言?这些问题现在下结论,恐怕为时过早。我们最
大的问题不在传统,而在没有把人的创造力充分激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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