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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家。(19)56年因为文化部和中国美协有轻视国画的倾向,我联络努生(
罗隆基),再拉上李任潮(即李济深),向周恩来反映了这个问题。后来又
与叶恭绰、汪慎生、王雪涛、徐燕荪等人,一道发起成立北京画院,为的是
把国画创作和研究独立出来。结果凡是与此事有关的画家,除齐白石外其余
一概划为右派。叶誉虎(叶恭绰)是我把他拉到北京画院当院长的,不想也
给这位老先生戴上了帽子。你和京剧院的叶盛兰,叶盛长兄弟、李万春等人
,也因为参加农工(即中国农工民主党)或参加农工组织的鸣放座谈会,也
都划了右派。总之,这些事使我的罪疚心情,永难消却。但我很不理解的
是——为什么你捐献了那么多有价值的文物,居然在政治上没有起到作用?
”
张伯驹摆摆手,打断了父亲的话头:“章先生,你不必向我讲这些话。
你是个懂政治的人,都成了右派。那么,我这个不懂政治的人划成右派,也
就不足为怪。再说,右派帽子对你可能是要紧的,因为你以政治为业;这顶
帽子对我并不怎么要紧,我是个散淡之人,生活是琴棋书画。共产党用我,
我是这样。共产党不用我,我也是这样。”
那时,到我家做客的,已多为同类。无论是博学雄辩的罗隆基,还是北
伐名将黄琪翔,只要提及自己的“划右”,不是愤愤不平就是泪流满面。没
有一个像张伯驹这样泰然、淡然和超然的。社会主义政治课教给我们对待挫
折的一句豪迈的话语是:“跌倒了,算什么?爬起来!再前进。”可跌倒了
的张伯驹,怎么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没跌倒,所以,张伯驹不必“爬起来”,
而我父亲,罗隆基,黄琪翔,就要“爬起来”,他们自己也很想“爬起来”
。
父亲听罢翘起大拇指,赞道:“张先生,真公子也!”
提及公子二字,父亲想到另一个公子──袁克定。父亲问:“袁克定后
来的情况怎么样?想必张先生是清楚的。”
父亲的提问,使不太爱讲话的张先生有了话头儿。他开始侃侃而谈:“
克定大半生随父,为袁世凯出谋划策,自己也身受荣华富贵。到了抗战时期
,克定的家境就每况日下,手头拮据。那时他还想通过关系,请求蒋介石返
还他被没收的袁氏在河南的家产。老蒋没答应,克定只好以典当为生。华北
沦陷,有一次曹汝霖劝克定把彰德洹上村花园卖给日本人。袁家的亲戚听说
这个消息,也都议论纷纷。赞同的、怂恿的颇多,其目的无非是每个人借机
能分得些“条子”(金条)罢了。克定坚决不同意,说这是先人发祥地,为
子孙者不可出售。当时占领华北的日本陆军长官土肥原贤二,由于从前与老
袁认识,所以在网罗到吴佩孚、靳云鹏之后,还想拢络袁氏之后,尤其是长
子克定。如果克定能在华北伪政权任职,恐怕对北洋旧部还能施加些影响。
克定曾几次向我谈到这事。他掂量再三,说出任则从此有了财源,但也从此
当了汉奸,得不偿失,决计不干。所以,一直住在颐和园内。”
张伯驹讲到这里,不无感慨地说:“人知梅兰芳蓄须明志,其实北京沦
陷八载,克定身处困顿之境,拒任伪职,也是有气节的。可惜知之者甚少。
后来,我看他家产耗尽,生活难以为继,便将他从颐和园接到我的承泽园寓
所。他住在楼上,满屋子的书,以德文书最多。他这个人,儒雅正派,每日
读书译述。我们家里的诗词书画,弦歌聚会,他是不下楼的。后来,我把承
泽园卖了,把家搬到了城里。(19)58年克定八十大寿,他是在我家过的,
也是在我家中去世的。⑥”
“他的生活由谁负担?有经济来源吗?”父亲问。
“克定每月有五、六十元的收入,也算是工资吧。这还是行严(即章士
钊)以中央文史馆馆长身份,在文史馆给克定弄个名义,按月发下的生活费
。他每次拿到钱,都要交给潘素。我不让潘素收他的钱。我既把他接到家里
住下,在钱上就不能计较了。”
张伯驹说话的口气,平静如水,清淡如云。可我扳起手指一算,袁克定
在张宅整整寄居了十年,且又是个七、八十岁的垂暮之人。这样一件天天费
神化钱、时时劳心出力的事要是轮到我,说什么也得在人面前念叨念叨。
我家的厨师把晚餐伺弄得极其精美,连盛菜的盘碟,也一律换成了官窑
清(代)瓷。席间,张伯驹只是吃,既不评品菜肴的窳劣,也不留意杯盘的
质地。喜欢听两句好话的父亲和站在那边厢等着叫好的梁师傅,算是白费了
心机。倒是潘素,每上一道菜,都要微笑着点点头,连连夸道:“这个菜做
得不错。”
饭后,他们夫妇稍坐片刻,便起身告辞。爸叫洪秘书通知司机将老“别
克”开出来,送客归家。
潘素听后,忙说:“不用叫车。地安门离什刹海很近。”而此刻,张伯
驹什么客气话也不说,背着双手走出大客厅,一个人站在庭院当中,打量起
我家的这座四合院来。
从此,父亲每年都要在家请张、潘夫妇吃几次便饭。其中的一次,是固
定在春节初五至十五之间。我想,这顿饭,是在替我谢师了。父亲若是新购
得几件字画,饭前必拿出来请张伯驹过目,说说真假,评评优劣。他们不谈
政治。
父亲曾问:“你认为徐邦达的鉴定水平如何?”
张伯驹摇着头,说:“不行。他的毛病是把真的说成假的。”
张伯驹在看过父亲的藏画目录后,认为爸的收藏除了尽量搜集皖籍文人
、画家的作品,显示出明确目的之外,其余的藏品过杂,建议今后以明清佳
品为主。他说:“现在想找宋元字画,已经很困难了。如今,有了什么好的
东西,不是交公家,就是拿给康生、邓拓。你莫说买,连见都见不到。”
父亲苦笑着说:“我哪有野心和财力去买夏圭、马远,能弄到一两幅石
涛、八大,就很满足了。我现在是右派,好东西更不易搞到,工资也减了很
多。就是当部长的时候,文物商店有了好字画,也都是先通知中共领导干部
,或者直接送到他们的家里。对他们,价格也是出奇地低。所以,不要讲康
生、邓拓,就我所知道的李一氓,家中的字画不比我多,却比我好。而他们
化的钱,却要比我少。有时候,一幅字画在跑了几个中共首长之后,人家不
要,才送到我们这些人手里。价钱嘛,标价是多少,我们大概就要掏多少。
乃器(即章乃器)算有是钱的。而我就只有靠工资了。(19)57年以后,我
的工资大减。有时买些古书,字画就很少问津了。再说,从前还能借些钱,
现在谁借给你?”
说到字画的价钱,父亲遂问张伯驹:“你的那些名贵字画,听说全是用
金条、房产换来的?”
张先生点头,对我们讲:“陆机《平复帖》是用四万大洋从溥心畬的手
里买的。这个价钱算便宜的,因为溥心畬开口就要二十万大洋。买展子虔的
《游春图》,是我把公学胡同的一所宅院(据说是李莲旧居)卖给辅仁(大
学),再用美元换成二百二十两黄金,又让潘素变卖一件首饰,凑成二百四
十两,从玉池山秀老板那里弄来的。那老板张口索要的黄金是八百两!《三
希堂帖》、李白字《上阳台帖》、唐寅《蜀官妓图》,当时老袁的庶务司长
郭世五愿以二十万大洋卖我。我一时也搞不到这么个数目的钱,只好先付六
万大洋的订金,忍痛把《三希堂帖》退给郭家。范仲淹手书《道服赞》是我
用一百一十两黄金购来的。”
讲到这里,张伯驹喟叹道:“不知情者,谓我搜罗唐宋精品,不惜一掷
千金,魄力过人。其实,我是历尽辛苦,也不能尽如人意。因为黄金易得,
国宝无二。我买它们不是为了钱,是怕它们流入外国。唐代韩干的《照夜白
图》,就是溥心畬在(19)36年卖给了外国人。当时我在上海,想办法阻止
都来不及。七·七事变以后,日本人搜刮中国文物就更厉害了。所以我从30
岁到60岁,一直收藏字画名迹。目的也一直明确,那就是我在自己的书画
录里写下的一句话──予所收藏,不必终予身,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
传有绪。”
潘素还告诉我们,抗战爆发以后,他俩为保护这些文物珍品,把所有的
字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