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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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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人还不完,只撩他,于是终而至于打。阿Q 在形式上打败了,被人揪
住黄辫子,在壁上碰了四五个响头,闲人这才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阿Q
站了一刻,心里想,“我总算被儿子打了,现在的世界真不像样。。”于是
也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

阿Q 想在心里的,后来每每说出口来,所以凡有和阿Q 玩笑的人们,几
乎全知道他有这一种精神上的胜利法,此后每逢揪住他黄辫子的时候,人就
先一着对他说:

“阿Q,这不是儿子打老子,是人打畜生。自己说,人打畜生!”

阿Q 两只手都捏住了自己的辫根,歪着头,说道:

“打虫豸,好不好?我是虫豸——还不放么?”

但虽然是虫豸,闲人也并不放,仍旧在就近什么地方给他碰了五六个响
头,这才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他以为阿Q 这回可遭了瘟。然而不到十秒
钟,阿Q 也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他觉得他是第一个能够自轻自贱的人,
除了“自轻自贱”不算外,余下的就是“第一个”。状元(19)不也是“第一
个”么?“你算是什么东西”呢!?

阿Q 以如是等等妙法克服怨敌之后,便愉快的跑到酒店里喝几碗酒,又
和别人调笑一通,口角一通,又得了胜,愉快的回到土谷祠,放倒头睡着了。
假使有钱,他便去押牌宝(20),一堆人蹲在地面上,阿Q 即汗流满面的夹在
这中间,声音他最响:

“青龙四百!”

“咳~~开~~啦!”桩家揭开盒子盖,也是汗流满面的唱。“天门啦~~
角回啦~~!人和穿堂空在那里啦~~!阿Q 的铜钱拿过来~~!”

“穿堂一百——一百五十!”

阿Q 的钱便在这样的歌吟之下,渐渐的输入别个汗流满面的人物的腰
间。他终于只好挤出堆外,站在后面看,替别人着急,一直到散场,然后恋
恋的回到土谷祠,第二天,肿着眼睛去工作。

但真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21)罢,阿Q 不幸而赢了一回,他倒几
乎失败了。

这是未庄赛神(22)的晚上,这晚上照例有一台戏,戏台左边,也照例有
许多的赌摊。做戏的锣鼓,在阿Q 耳朵里仿佛在十里之外;他只听得桩家的
歌唱了。他赢而又赢,铜钱变成角洋,角洋变成大洋,大洋又成了迭。他兴


高采烈得非常:

“天门两块!”

他不知道谁和谁为什么打起架来了。骂声打声脚步声,昏头昏脑的一大
阵,他才爬起来,赌摊不见了,人们也不见了,身上有几处很似乎有些痛,
似乎也挨了几拳几脚似的,几个人诧异的对他看。他如有所失的走进土谷祠,
定一定神,知道他的一堆洋钱不见了。赶赛会的赌摊多不是本村人,这到那
里去寻根柢呢?

很白很亮的一堆洋钱!而且是他的——现在不见了!说是算被儿子拿去
了罢,总还是忽忽不乐;说自己是虫豸罢,也还是忽忽不乐:他这回才有些
感到失败的苦痛了。

但他立刻转败为胜了。他擎起右手,用力的在自己脸上连打了两个嘴巴,
热剌剌的有些痛;打完之后,便心平气和起来,似乎打的是自己,被打的是
别一个自己,不久也就仿佛是自己打了别个一般,——虽然还有些热剌剌,
——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躺下了。

他睡着了。

第三章续优胜记略

然而阿Q 虽然常优胜,却直待蒙赵太爷打他嘴巴之后,这才出了名。

他付过地保二百文酒钱,忿忿的躺下了,后来想:“现在的世界太不成
话,儿子打老子。。”于是忽而想到赵太爷的威风,而现在是他的儿子了,
便自己也渐渐的得意起来,爬起身,唱着《小孤孀上坟》(23)到酒店去。这
时候,他又觉得赵太爷高人一等了。

说也奇怪,从此之后,果然大家也仿佛格外尊敬他。这在阿Q,或者以
为因为他是赵太爷的父亲,而其实也不然。未庄通例,倘如阿七打阿八,或
者李四打张三,向来本不算一件事,必须与一位名人如赵太爷者相关,这才
载上他们的口碑。一上口碑,则打的既有名,被打的也就托庇有了名。至于
错在阿Q,那自然是不必说。所以者何?就因为赵太爷是不会错的。但他既
然错,为什么大家又仿佛格外尊敬他呢?这可难解,穿凿起来说,或者因为
阿Q 说是赵太爷的本家,虽然挨了打,大家也还怕有些真,总不如尊敬一些
稳当。否则,也如孔庙里的太牢(24)一般,虽然与猪羊一样,同是畜生,但
既经圣人下箸,先儒们便不敢妄动了。

阿Q 此后倒得意了许多年。

有一年的春天,他醉醺醺的在街上走,在墙根的日光下,看见王胡在那
里赤着膊捉虱子,他忽然觉得身上也痒起来了。这王胡,又癞又胡,别人都
叫他王癞胡,阿Q 却删去了一个癞字,然而非常渺视他。阿Q 的意思,以为
癞是不足为奇的,只有这一部络腮胡子,实在太新奇,令人看不上眼。他于
是并排坐下去了,倘是别的闲人们,阿Q 本不敢大意坐下去。但这王胡旁边,
他有什么怕呢?老实说:他肯坐下去,简直还是抬举他。29

阿Q 也脱下破夹袄来,翻检了一回,不知道因为新洗呢还是因为粗心,
许多工夫,只捉到三四个。他看那王胡,却是一个又一个,两个又三个,只
放在嘴里毕毕剥剥的响。

阿Q 最初是失望,后来却不平了:看不上眼的王胡尚且那么多,自己倒
反这样少,这是怎样的大失体统的事呵!他很想寻一两个大的,然而竟没有,
好容易才捉到一个中的,恨恨的塞在厚嘴唇里,狠命一咬,劈的一声,又不
及王胡响。


他癞疮疤块块通红了,将衣服摔在地上,吐一口唾沫,说:

“这毛虫!”

“癞皮狗,你骂谁?”王胡轻蔑的抬起眼来说。

阿Q 近来虽然比较的受人尊敬,自己也更高傲些,但和那些打惯的闲人
们见面还胆怯,独有这回却非常武勇了。这样满脸胡子的东西,也敢出言无
状么?

“谁认便骂谁!”他站起来,两手叉在腰间说。

“你的骨头痒了么?”王胡也站起来,披上衣服说。

阿Q 以为他要逃了,抢进去就是一拳,这拳头还未达到身上,已经被他
抓住了,只一拉,阿Q 跄跄踉踉的跌进去,立刻又被王胡扭住了辫子,要拉
到墙上照例去碰头。

“‘君子动口不动手’!”阿Q 歪着头说。

王胡似乎不是君子,并不理会,一连给他碰了五下,又用力的一推,至
于阿Q 跌出六尺多远,这才满足的去了。

在阿Q 的记忆上,这大约要算是生平第一件的屈辱,因为王胡以络腮胡
子的缺点,向来只被他奚落,从没有奚落他,更不必说动手了。而他现在竟
动手,很意外,难道真如市上所说,皇帝已经停了考(25),不要秀才和举人
了,因此赵家减了威风,因此他们也便小觑了他么?

阿Q 无可适从的站着。

远远的走来了一个人,他的对头又到了。这也是阿Q 最厌恶的一个人,
就是钱太爷的大儿子。他先前跑上城里去进洋学堂,不知怎么又跑到东洋去
了,半年之后他回到家里来,腿也直了,辫子也不见了,他的母亲大哭了十
几场,他的老婆跳了三回井。后来,他的母亲到处说,“这辫子是被坏人灌
醉了酒剪去的。本来可以做大官,现在只好等留长再说了。”然而阿Q 不肯
信,偏称他“假洋鬼子”,也叫作“里通外国的人”,一见他,一定在肚子
里暗暗的咒骂。

阿Q 尤其“深恶而痛绝之”的,是他的一条假辫子。辫子而至于假,就
是没有了做人的资格;他的老婆不跳第四回井,也不是好女人。

这“假洋鬼子”近来了。

“秃儿。驴。。”阿Q 历来本只在肚子里骂,没有出过声,这回因为正
气忿,因为要报仇,便不由的轻轻的说出来了。

不料这秃儿却拿着一支黄漆的棍子——就是阿Q 所谓哭丧棒(26)——大
踏步走了过来。阿Q 在这刹那,便知道大约要打了,赶紧抽紧筋骨,耸了肩
膀等候着,果然,拍的一声,似乎确凿打在自己头上了。

“我说他!”阿Q 指着近旁的一个孩子,分辩说。

拍!拍拍!

在阿Q 的记忆上,这大约要算是生平第二件的屈辱。幸而拍拍的响了之
后,于他倒似乎完结了一件事,反而觉得轻松些,而且“忘却”这一件祖传
的宝贝也发生了效力,他慢慢的走,将到酒店门口,早已有些高兴了。

但对面走来了静修庵里的小尼姑。阿Q 便在平时,看见伊也一定是唾骂,
而况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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