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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关是酉水中部一个地名,离茶峒两百多里路!
于是又想:“三十二个人摇六匹橹,上水走风时张起个大篷,一百幅白
布拼成的一片东西,先在这样大船上过洞庭湖,多可笑。。”她不明白洞庭
湖有多大,也就从没见过这种大船,更可笑的,还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却想到这个问题!
一群过渡人来了,有担子,有送公事跑差模样的人物,另外还有母女二
人。母亲穿了新浆洗得硬朗的蓝布衣服,女孩子脸上涂着两饼红色,穿了不
甚合身的新衣,上城到亲戚家中去拜节看龙船的。等待众人上船稳定后,翠
翠一面望着那小女孩,一面把船拉过溪去。那小孩从翠翠估来年纪也将十三
四岁了,神气却很娇,似乎从不曾离开过母亲。脚下穿的是一双尖头新油过
的钉鞋,上面沾污了些黄泥。裤子是那种泛紫的葱绿布做的。见翠翠尽是望
她,她也便看着翠翠,眼睛光光的如同两粒水晶球。有点害羞,有点不自在,
同时也有点不可言说的爱娇。那母亲模样的妇人便问翠翠年纪有几岁。翠翠
笑着,不高兴答应,却反问小女孩今年几岁。听那母亲说十三岁时,翠翠忍
不住笑了。那母女显然是财主人家的妻女,从神气上就可看出的。翠翠注视
那女孩,发现了女孩子手上还戴得有一副麻花纹的银手镯,闪着白白的亮光,
心中有点儿歆羡。船傍岸后,人陆续上了岸,妇人从身上摸出一铜子,塞到
翠翠手中,就走了。翠翠当时竟忘了祖父的规矩了,也不说道谢,也不把钱
退还,只望着这一行人中那个女孩子身后发痴。一行人正将翻过小山对,翠
翠忽又忙匆匆的追上去,在山头上把钱还给那妇人。那妇人说:“这是送你
的!”翠翠不说什么,只微笑把头尽摇,且不等妇人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就
很快的向自己渡船边跑去了。
到了渡船上,溪那边又有人喊过渡,翠翠把船又拉回去。第二次过渡是
七个人,又有两个女孩子,也同样因为看龙船特意换了干净衣服,相貌却并
不如何美观,因此使翠翠更不能忘记先前那一个。
今天过渡的人特别多,其中女孩子比平时更多,翠翠既在船上拉缆子摆
渡,故见到什么好看的,极古怪的,人乖的,眼睛眶子红红的,莫不在记忆
中留下个印象。无人过渡时,等着祖父祖父又不来,便尽只反复温习这些女
孩子的神气。且轻轻的无所谓的唱着:
“白鸡关出老虎咬人,不咬别人,团总的小姐派第一。。。大姐戴副金
簪子,二姐戴副银钏子,只有我三妹没得什么戴,耳朵上长年戴条豆芽菜。”
城中有人下乡的,在河街上一个酒店前面,曾见及那个撑渡船的老头子,
把葫芦嘴推让给一个年轻水手,请水手喝他新买的白烧酒,翠翠问及时,那
城中人就告给她所见到的事情。翠翠笑祖父的慷慨不是时候,不是地方。过
渡人走了,翠翠就在船上又轻轻的哼着巫师十二月里为人还愿迎神的歌玩—
—
你大仙,你大神,睁眼看看我们这里人!
他们既诚实,又年轻,又身无疾病。
他们大人会喝酒,会作事,会睡觉;
他们孩子能长大,能耐饥,能耐冷;
他们牯牛肯耕田,山羊肯生仔,鸡鸭肯孵卵;
他们女人会养儿子,会唱歌,会找她心中欢喜的情人!
你大神,你大仙,排驾前来站两边。
关夫子身跨赤兔马,尉迟公手拿大铁鞭!
你大仙,你大神,云端下降慢慢行!张果老驴得坐稳,
铁拐李脚下要小心!
福禄绵绵是神恩,
和风和雨神好心,
好酒好饭当前陈,
肥猪肥羊火上烹!
洪秀全,李鸿章,
你们在生是霸王,
杀人放火尽节全忠各有道,
今来坐席又何妨!
慢慢吃,慢慢喝,
月白风清好过河。
醉时携手同归去,
我当为你再唱歌!
那首歌声音既极柔和,快乐中又微带忧郁。唱完了这歌,翠翠觉得心上
有一丝儿凄凉。她想起秋末酬神还愿时田坪中的火燎同鼓角。
远处鼓声已起来了,她知道绘有朱红长线的龙船这时节已下河了,细雨
还依然落个不止,溪面一片烟。
九
祖父回家时,大约已将近平常吃早饭时节了,肩上手上全是东西,一上
小山头便喊翠翠,要翠翠拉船过小溪来迎接他。翠翠眼看到多少人皆进了城,
正在船上急得莫可奈何,听到祖父的声音,精神旺了,锐声答着:“爷爷,
爷爷,我来了!”老船夫从码头边上了渡船后,把肩上手上的东西搁到船头
上,一面帮着翠翠拉船,一面向翠翠笑着,如同一个小孩子,神气充满了谦
虚与羞怯。“翠翠,你急坏了,是不是?”翠翠本应埋怨祖父的,但她却回
答说:“爷爷,我知道你在河街上劝人喝酒,好玩得很。”翠翠还知道祖父
极高兴到河街上去玩,但如此说来,将更使祖父害羞乱嚷了,因此话到口边
却不提出。
翠翠把搁在船头的东西一一估记在眼里,不见了酒葫芦。翠翠嗤的笑了。
“爷爷,你倒大方,请副爷同船上人吃酒,连葫芦也吃到肚里去了!”
祖父笑着忙作说明:
“哪里,哪里,我那葫芦被顺顺大伯扣下了,他见我在河街上请人喝酒,
就说:‘喂,喂,摆渡的张横,这不成的。你不开槽坊,如何这样子!把你
那个放下来,请我全喝了吧。’他当真那么说,‘请我全喝了吧。’我把葫
芦放下了。但我猜想他是同我闹着玩的。他家里还少烧酒吗?翠翠,你
说,。。”
“爷爷,你以为人家真想喝你的酒,便是同你开玩笑吗?”
“那是怎么的?”
“你放心,人家一定因为你请客不是地方,所以扣下你的葫芦,不让你
请人把酒喝完。等等就会为你送来的,你还不明白,真是!——”
“唉,当真会是这样的!”
说着船已拢了岸,翠翠抢先帮祖父搬东西,但结果却只拿了那尾鱼,那
个花褡裢;褡裢中钱已用光了,却有一包白糖,一包小芝麻饼子。
两人刚把新买的东西搬运到家中,对溪就有人喊过渡,祖父要翠翠看着
肉菜免得被野猫拖去,争着下溪去做事,一会儿,便同那个过渡人嚷着到家
中来了。原来这人便是送酒葫芦的。只听到祖父说:“翠翠,你猜对了。人
家当真把酒葫芦送来了!”
翠翠来不及向灶边走去,祖父同一个年纪轻轻的脸黑肩膀宽的人物,便
进到屋里了。
翠翠同客人皆笑着,让祖父把话说下去。客人又望着翠翠笑,翠翠仿佛
明白为什么被人望着,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走到灶边烧火去了。溪边又有人
喊过渡,翠翠赶忙跑出门外船上去,把人渡过了溪。恰好又有人过溪。天虽
落小雨,过渡人却分外多,一连三次。翠翠在船上一面作事一面想起祖父的
趣处。不知怎么的,从城里被人打发来送酒葫芦的,她觉得好像是个熟人。
可是眼睛里像是熟人,却不明白在什么地方见过面。但也正像是不肯把这人
想到某方面去,方猜不着这来人的身分。
祖父在岩坎上边喊:“翠翠,翠翠,你上来歇歇,陪陪客!”本来无人
过渡便想上岸去烧火,但经祖父一喊,反而不上岸了。
来客问祖父“进不进城看船”,老渡船夫就说“应当看守渡船”。两人
又谈了些别的话。到后来客方言归正传:
“伯伯,你翠翠像个大人了,长得很好看!”
撑渡船的笑了。“口气同哥哥一样,倒爽快呢。”这样想着,却那么说:
“二老,这地方配受人称赞的只有你,人家都说你好看!‘八面山的豹子,
地地溪的锦鸡,’全是特为颂扬你这个人好处的警句!”
“但是,这很不公平。”
“很公平的!我听船上人说,你上次押船,船到三门下面白鸡关滩出了
事,从急浪中你援救过三个人。你们在滩上过夜,被村子里女人见着了,人
家在你棚子边唱歌一整夜,是不是真有其事?”
“不是女人唱歌一夜,是狼嗥。那地方著名多狼,只想得机会吃我们!
我们烧了一大堆火,吓住了它们,才不被吃掉!”
老船夫笑了,“那更妙!人家说的话还是很对的。狼是只吃姑娘,吃小
孩,吃十八岁标致青年,像我这种老骨头,它不要吃的!”
那二老说:“伯伯,你到这里见过两万个日头,别人家全说我们这个地
方风水好,出大人,不知为什么原因,如今还不出大人?”
“你是不是说风水好应出有大名头的人?我以为这种人不生在我们这个
小地方,也不碍事。我们有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