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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次她不是捏着一把冷汗,恁是多大的场面,总是应付得妥妥贴贴的?走在
人前,一样风华蹁跹,谁又敢议论她是秦淮河得月台的蓝田玉了?
“难为你了,老五。”
钱鹏志常常抚着她的腮对她这样说道。她听了总是心里一酸,许多的委
屈却是没法诉的。难道她还能怨钱鹏志吗?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钱鹏志娶
她的时候就分明和她说清楚了。他是为着听了她的《游园惊梦》才想把她接
回去伴他的晚年的。可是她妹子月月红说的呢,钱鹏志好当她的爷爷了,她
还要希冀什么?到底应了得月台瞎子师娘那把铁嘴:五姑娘,你们这种人只
有嫁给年纪大的,当女儿一般疼惜算了。年轻的,哪里靠得住?可是瞎子师
娘偏偏又捏着她的手,眨巴着一双青光眼叹息道:荣华富贵你是享定了,蓝
田玉,只可惜你长错了一根骨头,也是你前世的冤孽!不是冤孽还是什么?
除却天上的月亮摘不到,世上的金银财宝,钱鹏志怕不都设法捧了来讨她的
欢心。她体验得出钱鹏志那番苦心。钱鹏志怕她念着出身低微,在达官贵人
面前气馁胆怯,总是百般怂恿着她,讲排场,耍派头。梅园新村钱夫人宴客
的款式怕不噪反了整个南京城,钱公馆里的酒席钱,“袁大头”就用得罪过
花啦的。单就替桂枝香请生日酒那天吧,梅园新村的公馆里一摆就是十台,
■笛的是仙霓社里大江南北第一把笛子吴声豪,大厨师却是花了十块大洋特
别从桃叶渡的绿柳居接来的。
“窦夫人,你们大师傅是哪儿请来的呀?来到台湾我还是头一次吃到这
么讲究的鱼翅呢。”赖夫人说道。
“他原是黄钦之黄部长家在上海时候的厨子,来台湾才到我们这儿的。”
窦夫人答道。
“那就难怪了,”余参军长接口道,“黄钦公是有名的美食家呢。”
“哪天要能借到府上的大师傅去烧个翅,请起客来就风光了。”赖夫人
说道。
“那还不容易?我也乐得去白吃一餐呢!”窦夫人说,客人们都笑了起
来。
“钱夫人,请用碗翅吧。”程参谋盛了一碗红烧鱼翅,加了一匙羹镇江
醋,搁在钱夫人面前,然后又低声笑道:
“这道菜,是我们公馆里出了名的。”
钱夫人还没来得及尝鱼翅,窦夫人却从隔壁桌子走了过来,敬了一轮酒,
特别又叫程参谋替她斟满了,走到钱夫人身边,按着她的肩膀笑道:
“五妹妹,我们俩儿好久没对过杯了。”
说完便和钱夫人碰了一下杯,一口喝尽,钱夫人也细细的干掉了。窦夫
人离开时又对程参谋说道:
“程参谋,好好替我劝酒啊。你长官不在,你就在那一桌替他做主人吧。”
程参谋立起来,执了一把银酒壶,弯了身,笑吟吟便往钱夫人杯里筛酒,
钱夫人忙阻止道:
“程参谋,你替别人斟吧,我的酒量有限得很。”
程参谋却站着不动,望着钱夫人笑道:
“夫人,花雕不比别的酒,最易发散。我知道夫人回头还要用嗓子,这
个酒暖得正好,少喝点儿,不会伤喉咙的。”
“钱夫人是海量,不要饶过她!”
坐在钱夫人对面的蒋碧月却走了过来,也不用人让,自己先斟满了一杯,
举到钱夫人面前笑道:
“五阿姐,我也好久没有和你喝过双盅儿了。”
钱夫人推开了蒋碧月的手,轻轻咳了一下说道:
“碧月,这样喝法要醉了。”
“到底是不赏妹子的脸,我喝双份儿好了,回头醉了,最多让他们抬回
去就是啦。”
蒋碧月一仰头便干了一杯,程参谋连忙捧上另一怀,她也接过去一气干
了,然后把个银酒杯倒过来,在钱夫人脸上一晃。客人们都鼓起掌来喝道:
“到底是蒋小姐豪兴!”
钱夫人只得举起了杯子,缓缓的将一杯花雕饮尽。酒倒是烫得暖暖的,
一下喉,就像一股热流般,周身游荡起来了。可是台湾的花雕到底不及大陆
的那么醇厚,饮下去终究有点割喉。虽说花雕容易发散,饮急了,后劲才凶
呢。没想到真正从绍兴办来的那些陈年花雕也那么伤人。那晚到底中了她们
的道儿!她们大伙儿都说,几杯花雕哪里就能把嗓子喝哑了?难得是桂枝香
的好日子,姐妹们不知何日才能聚得齐,主人尚且不开怀,客人哪能尽兴呢?
连月月红十七也夹在里面起哄:姐姐,我们姐妹俩儿也来干一杯,亲热亲热
一下。月月红穿了一身大金大红的缎子旗袍,艳得像只鹦哥儿,一双眼睛,
鹘伶伶地尽是水光。姐姐不赏脸,她说,姐姐到底不赏妹子的脸,她说道。
逞够了强,捡够了便宜,还要赶着说风凉话。难怪桂枝香叹息:是亲妹子才
专拣自己的姐姐往脚下踹呢。月月红——就算她年轻不懂事,可是他郑彦青
就不该也跟了来胡闹了。他也捧了满满的一杯酒,咧着一口雪白的牙齿说道:
夫人,我也来敬夫人一杯。他喝得两颧鲜红,眼睛烧得像两团黑火,一双带
刺的马靴啪哒一声并在一起,弯着身腰柔柔的叫道:夫人——。
“这下该轮到我了,夫人。”程参谋立起身,双手举起了酒杯,笑吟吟
地说道。
“真的不行了,程参谋。”钱夫人微俯着首,喃喃说道。
“我先干三杯,表示敬意,夫人请随意好了。”
程参谋一连便喝了三杯,一片酒晕把他整张脸都盖了过去了。他的额头
发出了亮光,鼻尖上也冒出几颗汗珠子来。钱夫人端起了酒杯,在唇边略略
沾了一下。程参谋替钱夫人拈了一只贵妃鸡的肉翅,自己也挟了一个鸡头来
过酒。
“嗳唷,你敬的是什么酒呀?”
对面蒋碧月站起来,伸头前去嗅了一下余参军长手里那杯酒,尖着嗓门
叫了起来,余参军长正捧着一只与众不同的金色鸡缸杯在敬蒋碧月的酒。
“蒋小姐,这杯是‘通宵酒’哪。”余参军长笑嘻嘻的说道,他那张黑
红脸早已喝得像猪肝似的了。
“呀呀啐,何人与你们通宵哪!”蒋碧月把手一挥,操起戏白说道。
“蒋小姐,百花亭里还没摆起来,你先就‘醉酒’了。”赖夫人隔着桌
子笑着叫道,客人们又一声哄笑起来。窦夫人也站了起来对客人们说道:
“我们也该上场了,请各位到客厅那边宽坐去吧。”
客人们都立了起来,赖夫人带头,鱼贯而入进到客厅里,分别坐下。几
位男票友却走到那档屏风面前几张红木椅子就了座,一边调弄起管弦来。六
个人,除了胡琴外,一个拉二胡,一个弹月琴,一个管小鼓拍板,另外两个
人立着,一个擎了一对铙钹,一个手里却吊了一面大铜锣。
“夫人,那位杨先生真是把好胡琴,他的笛子,台湾还找不出第二个人
呢,回头你听他一吹,就知道了。”
程参谋指着那位操胡琴姓杨的票友,在钱夫人耳根下说道。钱夫人微微
斜靠在一张单人沙发上,程参谋在她身旁一张皮垫矮圆凳上坐了下来。他又
替钱夫人沏了一盅茉莉香片,钱夫人一面品着茶,一面顺着程参谋的手,朝
那位姓杨的票友望去。那位姓杨的票友约莫五十上下,穿了一件古铜色起暗
团花的熟罗长衫,面貌十分清癯,一双手指修长,洁白得像十管白玉一般,
他将一柄胡琴从布袋子里抽了出来,腿上垫上一块青搭布,将胡琴搁在上面,
架上了弦弓,随便咿呀的调了一下,微微将头一垂,一扬手,猛地一声胡琴,
便像抛线一般窜了起来,一段《夜深沉》,奏得十分清脆嘹亮,一奏毕,余
参军长头一个便跳了起来叫了声:“好胡琴!”客人们便也都鼓起掌来。接
着锣鼓齐鸣,奏出了一只《将军令》的上场牌子来。窦夫人也跟着满客厅一
一去延请客人们上场演唱,正当客人们互相推让间,余参军长已经拥着蒋碧
月走到胡琴那边,然后打起丑腔叫道:
“启娘娘,这便是百花亭了。”
蒋碧月双手捂着嘴,笑得前俯后仰,两只腕上几个扭花金镯子,铮铮锵
锵的抖响着。客人们都跟着喝彩,胡琴便奏出了《贵妃醉酒》里的四平调。
蒋碧月身也不转,面朝了客人便唱了起来。唱到过门的时候,余参军长跑出
去托了一个朱红茶盘进来,上面搁了那只金色的鸡缸杯,一手撩了袍子,在
蒋碧月跟前做了半跪的姿势,效那高力士叫道:
“启娘娘,奴婢敬酒。”
蒋碧月果然装了醉态,东歪西倒的做出了种种身段,一个卧鱼弯下身去,
用嘴将那只酒杯衔了起来,然后又把杯子。。啷一声掷到地上,唱出了两句:
人生在世如春梦
且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