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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这么个棋。唉,下吧。可妈的话你得记着,不许玩儿疯了。功课要是落下
了,我不饶你。我和你爹都不识字儿,可我们会问老师。老师若说你功课跟
不上,你再说什么也不行。’我答应了。我怎么会把功课落下呢?学校的算
术,我跟玩儿似的。这以后,我放了学,先做功课,完了就下棋,吃完饭,
就帮我妈干活儿,一直到睡觉。因为叠页子不用动脑筋,所以就在脑子里走
棋,有的时候,魔症了,会突然一拍书页,喊棋步,把家里人都吓一跳。”
我说:“怨不得你棋下得这么好,小时候棋就都在你脑子里呢!”他苦笑笑
说:“是呀,后来老师就让我去少年宫象棋组,说好好儿学,将来能拿大冠
军呢!可我妈说,‘咱们不去什么象棋组,要学,就学有用的本事。下棋下
得好,还当饭吃了?有那点儿工夫,在学校多学点儿东西比什么不好?你跟
你们老师说,不去象棋组,要是你们老师还有没教你的本事,你就跟老师说,
你教了我,将来有大用呢。啊?专学下棋?这以前都是有钱人干的!妈以前
见过这种人,那都有身分,他们不指着下棋吃饭。妈以前呆过的地方,也有
女的会下棋,可要的钱也多。唉,你不知道,你不懂。下下玩儿可以,别专
学,啊?’我跟老师说了,老师想了想,没说什么。后来老师买了一副棋送
我,我拿给妈看,妈说,‘唉,这是善心人哪!可你记住,先说吃,再说下
棋。等你挣了钱,养活家了,爱怎么下就怎么下,随你。’”我感叹了,说:
“这下儿好了,你挣钱了,你就能撒着欢儿地下了,你妈也就放心了。”王
一生把脚搬上床,盘了坐,两只手互相捏着腕子,看着地下说:“我妈看不
见我挣钱了。家里供我念到初一,我妈就死了。死之前,特别跟我说,‘这
一条街都说你棋下得好,妈信,可妈在棋上疼不了你。你在棋上怎么出息,
到底不是饭碗。妈不能看你念完初中,跟你爹说了,怎么着困难,也要念完。
高中,妈打听了,那是为上大学,咱们家用不着上大学,你爹也不行了,你
妹妹还小,等你初中念完了就挣钱,家里就靠你了。妈要走了,一辈子也没
给你留下什么,只捡人家的牙刷把,给你磨了一副棋。’说着,就叫我从枕
头底下拿出一个小布包来,打开一看,都是一小点儿大的子儿,磨得是光了
又光,赛象牙,可上头没字儿。妈说,‘我不识字,怕刻不对。你拿了去,
自己刻吧,也算妈疼你好下棋。’我们家多困难,我没哭过,哭管什么呢?
可看着这副没字儿的棋,我绷不住了。”
我鼻子有些酸,就低了眼,叹道:“唉,当母亲的。”王一生不再说话,
只是抽烟。
山上的人下来了,打到两条蛇。大家见了王一生,都很客气,问是几分
场的,那边儿伙食怎么样。王一生答了,就过去摸一摸晾着的衣裤,还没有
干。我让他先穿我的,他说吃饭要出汗,先光着吧。大家见他很随和,也就
随便聊起来。我自然将王一生的棋道吹了一番,以示来者不凡。大家就都说
让队里的高手“脚卵”来与王一生下。一个人跑去喊,不一刻,脚卵来了。
脚卵是南方大城市的知识青年,个子非常高,又非常瘦。动作起来颇有些文
气,衣服总要穿着整整齐齐,有时候走在山间小路上,看到这样一个高个儿
纤尘不染,衣冠楚楚,真令人生疑。脚卵弯腰进来,很远就伸出手来要握,
王一生糊涂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也伸出手去,脸却红了。握过手,脚卵把
双手捏在一起端在肚子前面,说:“我叫倪斌,人儿倪,文武斌。因为腿长,
大家叫我脚卵。卵是很粗俗的话,请不要介意,这里的人文化水平是很低的。
贵姓?”王一生比倪斌矮下去两个头,就仰着头说:“我姓王,叫王一生。”
倪斌说:“王一生?蛮好,蛮好,名字蛮好的。一生是哪两个字?”王一生
一直仰着脖子,说:“一二三的一,生活的生。”倪斌说:“蛮好,蛮好。”
就把长臂曲着往外一摆,说:“请坐。听说你钻研象棋?蛮好,蛮好,象棋
是很高级的文化。我父亲是下得很好的,有些名气,喏,他们都知道的。我
会走一点点,很爱好,不过在这里没有对手。你请坐。”王一生坐回床上,
很尴尬地笑着,不知说什么好。倪斌并不坐下,只把手虚放在胸前,微微向
前侧了一下身子,说:“对不起,我刚刚下班,还没有梳洗,你候一下好了,
我马上就来。噢,问一下,乃父也是棋道里的人么?”王一生很快地摇头,
刚要说什么,但只是喘了一口气。倪斌说:“蛮好,蛮好。好,一会儿我再
来。”我说:“脚卵洗了澡,来吃蛇肉。”倪斌一边退出去,一边说:“不
必了,不必了。好的,好的。”大家笑起来,向外嚷:“你到底来是不来?
什么‘不必了,好的’!”倪斌在门外说:“蛇肉当然是要吃的,一会儿下
棋是要动脑筋的。”
大家笑着脚卵,关了门,三四个人精着屁股,上上下下地洗,互相开着
身体的玩笑。王一生不知在想什么,坐在床里边,让开擦身的人。我一边将
蛇头撕下来,一边对王一生说:“别理脚卵,他就是这么神神道道的一个人。”
有一个人对我说:“你的这个朋友要真是有两下子,今天有一场好杀。脚卵
的父亲在我们市里,真是很有名气哩。”另外的人说:“爹是爹,儿是儿,
棋还遗传了?”王一生说:“家传的棋,有厉害的。几代沉下的棋路,不可
小看。一会儿下起来看吧。”说着就紧一紧手脸。我把蛇挂起来,将皮剥下,
不洗,放在案板上,用竹刀把肉划开,并不切断,盘在一个大碗内,放进一
个大锅里,锅底蓄上水,叫:“洗完了没有?我可开门了!”大家慌忙穿上
短裤。我到外边地上摆三块土坯,中间架起柴引着,就将锅放在土坯上,把
猪吆喝远了,说:“谁来看着?别叫猎拱了。开锅后十分钟端下来。”就进
屋收拾茄子。
有人把脸盆洗干净,到伙房打了四五斤饭和一小盆清水茄子,捎回来一
棵葱和两瓣野蒜、一小块姜,我说还缺盐,就又有人跑去拿来一块,捣碎在
纸上放着。
脚卵远远地来了,手里抓着一个黑木盒子。我问:“脚卵,可有酱油膏?”
脚卵迟疑了一下,返身回去。我又大叫:“有醋精拿点儿来!”
蛇肉到了时间,端进屋里,掀开锅,一大团蒸气冒出来,大家并不缩头,
慢慢看清了,都叫一声好。两大条蛇肉亮晶晶地盘在碗里,粉粉地冒鲜气。
我嗖地一下将碗端出来,吹吹手指,说:“开始准备胃液吧!”王一生也挤
过来看,问“整着怎么吃?”我说:“蛇肉碰不得铁,碰铁就腥,所以不切,
用筷子撕着蘸料吃。”我又将切好的茄块儿放进锅里蒸。
脚卵来了,用纸包了一小块儿酱油膏,又用一张小纸包了几颗白色的小
粒儿,我问是什么,脚卵说:“这是草酸,去污用的,不过可以代替醋。我
没有醋精,酱油膏也没有了,就这一点点。”我说:“凑合了。”脚卵把盒
子放在床上,打开,原来是一副棋,乌木做的棋子,暗暗的发亮。字用刀刻
出来,笔划很细,却是篆字,用金丝银丝嵌了,古色古香。棋盘是一幅绢,
中间亦是篆字:楚河汉界。大家凑过去看,脚卵就很得意,说:“这是古董,
明朝的,很值钱。我来的时候,我父亲给我的。以前和你们下棋,用不到这
么好的棋。今天王一生来嘛,我们好好下。”王一生大约从来没有见过这么
精采的棋具,很小心地摸,又紧一紧手脸。
我将酱油膏和草酸冲好水,把葱末、姜末和蒜末投进去,叫声:“吃起
来!”大家就乒乒乓乓地盛饭,伸筷撕那蛇肉蘸料,刚入嘴嚼,纷纷嚷鲜。
我问王一生是不是有些像蟹肉,王一生一边儿嚼着,一边儿说:“我没
吃过螃蟹,不知道。”脚卵伸过头去问:“你没吃过螃蟹?怎么会呢?”王
一生也不答话,只顾吃。脚卵就放下碗筷,说:“年年中秋节,我父亲就约
一些名人到家里来,吃螃蟹,下棋,品酒,作诗。都是些很高雅的人,诗做
得很好的,还要互相写在扇子上。这些扇子过多少年也是很值钱的。”大家
并不理会他,只顾吃。脚卵眼看蛇肉渐少,也急忙捏起筷子夹,不再说什么。
不一刻,蛇肉吃完,只剩两副蛇骨在碗里。我又把蒸熟的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