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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愣了,问:“杜康是什么?”我说:“杜
康是一个造酒的人,后来也就代表酒,你把杜康换成象棋,倒也风趣。”他
摆了一下头,说:“啊,不是。这句话是一个老头儿说的,我每回和他下棋,
他总说这句。”我想起了传闻中的捡烂纸的老头儿,就问:“是捡烂纸的老
头儿吗?”他看了我一眼,说:“不是。不过,捡烂纸的老头儿棋下得好,
我在他那儿学到不少东西。”我很感兴趣地问:“这老头儿是个什么人?怎
么下得一手好棋还捡烂纸?”他很轻地笑了一下,说:“下棋不当饭。老头
儿要吃饭,还得捡烂纸。可不知他以前是什么人。有一回,我抄的几张棋谱
不知怎么找不到了,以为当垃圾倒出去了,就到垃圾站去翻。正翻着,这个
老头推着筐过来了,指着我说,‘你个大小伙子,怎么抢我的买卖?’我说
不是,是找丢了的东西,他问什么东西,我没搭理他。可他问个不停,‘钱?
存折儿?结婚帖子?’我只好说是棋谱,正说着,就找着了。他说叫他看看。
他在路灯底下挺快就看完了,说‘这棋没根哪’。我说这是以前市里的象棋
比赛。可他说,‘哪儿的比赛也没用,你瞧这,这叫棋路?狗脑子。’我心
想怕是遇上异人了,就问他当怎么走,老头儿哗哗说了一通谱儿,我一听,
真的不凡,就提出要跟他下一盘。老头让我先说。我们俩就在垃圾站下盲棋,
我是连输五盘。老头儿棋路猛听头几步,没什么,可着子真阴真狠,打闪一
般,网得开,收得又紧又快。后来我们见天儿在垃圾站下盲棋,每天回去我
就琢磨他的棋路,以后居然跟他平过一盘,还赢过一盘,其实赢的那盘我们
一共才走了十几步。老头儿用铅丝扒子敲了半天地面,叹一声,‘你赢了。’
我高兴了,直说要到他那儿去看看。老头儿白了我一眼,说,‘撑的?!’
告诉我明天晚上再在这儿等他。第二天我去了,见他推着筐远远来了。到了
跟前,从筐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递到我手上,说这也是谱儿,让我拿回去,
看瞧得懂不。又说哪天有走不动的棋,让我到这儿来说给他听听,兴许他就
走动了。我赶紧回到家里,打开一看,还真他妈不懂。这是本异书,也不知
是哪朝哪代的,手抄,边边角角儿,补了又补。上面写的东西,不像是说象
棋,好像是说另外的什么事儿。我第二天又去找老头儿,说我看不懂,他哈
哈一笑,说他先给我说一段儿,提个醒儿。他一开说,把我吓了一跳。原来
开宗明义,是讲男女的事儿,我说这是“四旧”。老头儿叹了,说什么是旧?
我这每天捡烂纸是不是在捡旧?可我回去把它们分门别类,卖了钱,养活自
己,不是新?又说咱们中国道家讲阴阳,这开篇是借男女讲阴阳之气。阴阳
之气相游相交,初不可太盛,太盛则折。折就是‘折断’的‘折’。”我点
点头。“‘太盛则折,太弱则泻。’老头儿说我的毛病是太盛。又说,若对
手盛,则以柔化之。可要在化的同时,造成克势。柔不是弱,是容,是收,
是含。含而化之,让对手入你的势。这势要你造,需无为而无不为。无为即
是道,也就是棋运之大不可变,你想变,就不是象棋,输不用说了,连棋边
儿都沾不上。棋运不可悖,但每局的势要自己造。棋运和势既有,那可就无
所不为了。玄是真玄,可细琢蘑,是那么个理儿。我说,这么讲是真提气,
可这下棋,千变万化,怎么才能准赢呢?老头儿说这就是造势的学问了。造
势妙在契机。谁也不走子儿,这棋没法儿下。可只要对方一动,势就可入,
就可导。高手你入他很难,这就要损。损他一个子儿,损自己一个子儿,先
导开,或找眼钉下,止住他的入势,铺排下自己的入势。这时你万不可死损,
势式要相机而变。势式有相因之气,势套势,小势导开,大势含而化之,根
连根,别人就奈何不得。老头儿说我只有套,势不太明。套可以算出百步之
远,但无势,不成气候。又说我脑子好,有琢磨劲儿,后来输我的那一盘,
就是大势已破,再下,就是玩了。老头儿说他日子不多了,无儿无女,遇见
我,就传给我吧。我说你老人家棋道这么好,怎么还干这种营生呢?老头儿
叹了一口气,说这棋是祖上传下来的,但有训——‘为棋不为生’,为棋是
养性,生会坏性,所以生不可太盛。又说他从小没学过什么谋生本事,现在
想来,倒是训坏了他。”我似乎听明白了一些棋道,可很奇怪,就问:“棋
道与生道难道有什么不同么?”王一生说:“我也是这么说,而且魔症起来,
问他天下大势。老头儿说,棋就是这么几个子儿,棋盘就这么大,无非是道
同势不同,可这子儿你全能看在眼底。天下的事,不知道的太多。这每天的
大字报,张张都新鲜,虽看出点道儿,可不能究底。子儿不全摆上,这棋就
没法儿下。”
我就又问那本棋谱。王一生很沮丧地说:“我每天带在身上,反复地看。
后来你知道,我撕大字报被造反团捉住,书就被他们搜了去,说是‘四旧’,
给毁了,而且是当着我的面儿毁的。好在书已在我脑子里,不怕他们。”我
就又和王一生感叹了许久。
火车终于到了。所有的知识青年都又被用卡车运到农场。在总场,各分
场的人上来领我们。我找到王一生,说:“呆子,要分手了,别忘了交情,
有事儿没事儿,互相走动。”他说当然。
二
这个农场在大山林里,活计就是砍树,烧山,挖坑,再栽树。不栽树的
时候,就种点儿粮食。交通不便,运输不够,常常就买不到煤油点灯。晚上
黑灯瞎火,大家凑在一起臭聊,天南地北。又因为常割资本主义尾巴,生活
就清苦得很,常常一个月每人只有五钱油,吃饭钟一敲,大家就疾跑如飞。
大锅菜是先煮后搁油,油又少,只在汤上浮几个大花儿。落在后边,常常就
只能吃清水南瓜或清水茄子。米倒是不缺,国家供应商品粮,每人每月四十
二斤。可没油水,挖山又不是轻活,肚子就越吃越大。我倒是没什么,毕竟
强似讨吃。每月又有二十几元工薪,家里没有人惦记着,又没有找女朋友,
就买了烟学抽,不料越抽越凶。
山上活儿紧时,常常累翻,就想:呆子不知怎么干?那么精瘦的一个人。
晚上大家闲聊,多是精神会餐。我又想,呆子的吃相可能更恶了。我父亲在
时,炒得一手好菜,母亲都比不上他。星期天常邀了同事,专事品尝,我自
然精于此道。因此聊起来,常常是主角,说得大家个个儿腮胀,常常发一声
喊,将我按倒在地上,说像我这样儿的人实在是祸害,不如宰了炒吃。下雨
时节,大家都慌忙上山去挖笋,又到沟里捉田鸡,无奈没有油,常常吃得胃
酸。山上总要放火,野兽们都惊走了,极难打到。即使打到,野物们走惯了,
没膘,熬不得油。尺把长的老鼠也捉来吃,因鼠是吃粮的,大家说鼠肉就是
人肉,也算吃人吧。我又常想,呆子难道不馋?好上加好,固然是馋,其实
饿时更馋。不馋,吃的本能不能发挥,也不得寄托。又想,呆子不知还下不
下棋。我们分场与他们分场隔着近百里,来去一趟不容易,也就见不着。
转眼到了夏季。有一天,我正在山上干活儿,远远望见山下小路上有一
个人。大家觉得影儿生,就议论是什么人。有人说是小毛的男的吧。小毛是
队里一个女知青,新近在外场找了一个朋友,可谁也没见过。大家就议论可
能是这个人来找小毛,于是满山喊小毛,说她的汉子来了。小毛丢了锄,跌
跌撞撞跑过来,伸了脖子看。还没等小毛看好,我却认出来人是王一生——
棋呆子。于是大叫,别人倒吓了一跳,都问:“找你的?”我很得意。我们
这个队有四个省市的知青,与我同来的不多,自然他们不认识王一生。我这
时正代理一个管三四个人的小组长,于是对大家说:“散了,不干了。大家
也别回去,帮我看看山上可有什么吃的弄点儿。到钟点儿再下山,拿到我那
儿去烧。你们打了饭,都过来一起吃。”大家于是就钻进乱草里去寻了。
我跳着跑下山,王一生已经站住,一脸高兴的样子,远远地问:“你怎
么知道是我?”我到了他跟前说:“远远就看你呆头呆脑,还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