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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面的窗子朝南,冬日的阳光斜射进来,冷清清地照在北边儿众多的屁股
上。两边儿行李架上塞满了东西。我走动着找我的座位号,却发现还有一个
精瘦的学生孤坐着,手拢在袖管儿里,隔窗望着车站南边儿的空车皮。
我的座位恰与他在一个格儿里,是斜对面儿,于是就坐下了,也把手拢
在袖里。那个学生瞄了我一下,眼里突然放出光来,问:“下棋吗?”倒吓
了我一跳,急忙摆手说:“不会!”他不相信地看着我说:“这么细长的手
指头,就是个捏棋子儿的,你肯定会。来一盘吧,我带着家伙呢。”说着就
抬身从窗钩上取下书包,往里掏着。我说:“我只会马走日,象走田。你没
人送吗?”他已把棋盒拿出来,放在茶几上。塑料棋盘却搁不下,他想了想,
就横摆了,说:“不碍事,一样下。来来来,你先走。”我笑起来,说:“你
没人送吗?这么乱,下什么棋?”他一边码好最后一个棋子,一边说:“我
他妈要谁送?去的是有饭吃的地方,闹得这么哭哭啼啼的。来,你先走。”
我奇怪了,可还是拈起炮,往当头上一移。我的棋还没移到,他的马却“啪”
的一声跳好,比我还快。我就故意将炮移过当头的地方停下。他很快地看了
一眼我的下巴,说:“你还说不会?这炮二平六的开局,我在郑州遇见一个
名手,就是这么走,险些输给他。炮二平五当头炮,是老开局,可有气势,
而且是最稳的。嗯?你走。”我倒不知怎么走了,手在棋盘上游移着。他不
动声色地看着整个棋盘,又把手袖起来。
就在这时,车厢乱了起来。好多人拥进来,隔着玻璃往外招手。我就站
起身,也隔着玻璃往北看月台上。站上的人都拥到车厢前,都在叫,乱成一
片。车身忽地一动,人群“嗡”地一下,哭声四起。我的背被谁捅了一下,
回头一看,他一手护着棋盘,说:“没你这么下棋的,走哇!”我实在没心
思下棋,而且心里有些酸,就硬硬地说:“我不下了。这是什么时候!”他
很惊愕地看着我,忽然象明白了,身子软下去,不再说话。
车开了一会儿,车厢开始平静下来。有水送过来,大家就掏出缸子要水。
我旁边的人打了水,说:“谁的棋?收了放缸子。”他很可怜的样子,问:
“下棋吗?”要放缸子的人说:“反正没意思,来一盘吧。”他就很高兴,
连忙码好棋子。对手说:“这横着算怎么回事儿?没法儿看。”他搓着手说:
“凑合了,平常看棋的时候,棋盘不等于是横着的?你先走。”对手很老练
地拿起棋子儿,嘴里叫着:“当头炮。”他跟着跳上马。对手马上把他的卒
吃了,他也立刻用马吃了对方的炮。我看这种简单的开局没有大意思,又实
在对象棋不感兴趣,就转了头。
这时一个同学走过来,像在找什么人,一眼望到我,就说:“来来来,
四缺一,就差你了。”我知道他们是在打牌,就摇摇头。同学走到我们这一
格,正待伸手拉我,忽然大叫:“棋呆子,你怎么在这儿?你妹妹刚才把你
找苦了,我说没见啊。没想到你在我们学校这节车厢里,气儿都不吭一声儿。
你瞧你瞧,又下上了。”
棋呆子红了脸,没好气儿地说:“你管天管地,还管我下棋?走,该你
走了。”就又催促我身边的对手。我这时听出点音儿来,就问同学:“他就
是王一生?”同学睁了眼,说:“你不认识他?唉呀,你白活了。你不知道
棋呆子?”我说:“我知道棋呆子就是王一生,可不知道王一生就是他。”
说着,就仔细看着这个精瘦的学生。王一生勉强笑一笑,只看着棋盘。
王一生简直大名鼎鼎。我们学校与旁边几个中学常常有学生之间的象棋
厮杀,后来拼出几个高手。几个高手之间常摆擂台,渐渐地,几乎每次冠军
就都是王一生了。我因为不喜欢象棋,也就不去关心什么象棋冠军,但王一
生的大名,却常被班上几个棋篓子供在嘴上,我也就对其事迹略闻一二,知
道王一生外号棋呆子,棋下得很神不用说,而且在他们学校那一年级里数理
成绩总是前数名。我想棋下得好而有个数学脑子,这很合情理,可我又不信
人们说的那些王一生的呆事,觉得不过是大家寻逸闻鄙事以快言论罢了。后
来运动起来,忽然有一天大家传说棋呆子在串连时犯了事儿,被人押回学校
了。我对棋呆子能出去串连表示怀疑,因为以前大家对他的描述说明他不可
能解决串连时的吃喝问题。可大家说呆子确实去串连了,因为老下棋,被人
瞄中,就同他各处去,常常送他一点儿钱,他也不问,只是收下。后来才知
道,每到一处,呆子必然挤地头看下棋。看上一盘,必然把输家挤开,与赢
家杀一盘。初时大家看他其貌不扬,不与他下。他执意要杀,于是就杀。几
步下来,对方出了小汗,嘴却不软。呆子也不说话,只是出手极快,像是连
想都不想。待到对方终于闭了嘴,连一圈儿观棋的人也要慢慢思索棋路而不
再支招儿的时候,与呆子同行的人就开始摸包儿。大家正看得紧张,哪里想
到钱包已经易主?待三盘下来,众人都摸头。这时呆子倒成了棋主,连问可
有谁还要杀?有那不服的,就坐下来杀,最后仍是无一盘得利。后来常常是
众人齐做一方,七嘴八舌与呆子对手。呆子也不忙,反倒促众人快走,因为
师傅多了,常为一步棋如何走自家争吵起来。就这样,在一处呆子可以连杀
上一天,后来有那观棋的人发觉钱包丢了,闹嚷起来。慢慢有几个有心计的
人暗中观察,看见有人掏包,也不响,之后见那人晚上来邀呆子走,就发一
声喊,将扒手与呆子一齐绑了,由造反队审。呆子糊糊涂涂,只说别人常给
他钱,大约是可怜他,也不知钱如何来,自己只是喜欢下棋。审主看他呆相,
就命人押了回来,一时各校传为逸事。后来听说呆子认为外省马路棋手高手
不多,不能长进,就托人找城里名手近战。有个同学就带他去见自己的父亲,
据说是国内名手。名手见了呆子,也不多说,只摆一副据传是宋时留下的残
局,要呆子走。呆子看了半晌,一五一十道来,替古人赢了。名手很惊奇,
要收呆子为徒。不料呆子却问:“这残局你可走通了?”名手没反应过来,
就说:“还未通。”呆子说:“那我为什么要做你的徒弟?”名手只好请呆
子开路,事后对自己的儿子说:“你这个同学桀骜不逊,棋品连着人品,照
这样下去,棋品必劣。”又举了一些最新指示,说若能好好学习,棋锋必健。
后来呆子认识了一个捡烂纸的老头儿,被老头儿连杀三天而仅赢一盘。呆子
就执意要替老头儿去撕大字报纸,不要老头儿劳动。不料有一天撕了某造反
团刚贴的“檄文”,被人拿获,又被这造反团栽诬于对立派,说对方“施阴
谋,弄诡计”,必讨之,而且是可忍,孰不可忍!对立派又阴使人偷出呆子,
用了呆子的名义,对先前的造反团反戈一击。一时呆子的大名“王一生”贴
得满街都是,许多外省来取经的革命战士许久才明白王一生原来是个棋呆
子,就有人请了去外省会一些江湖名手。交手之后,各有胜负,不过呆子的
棋据说是越下越精了。只可惜全国忙于革命,否则呆子不知会有什么造就。
这时,我旁边的人也明白对手是王一生,连说不下了。王一生便很沮丧。
我说:“你妹妹来送你,你也不知道和家里人说说话儿,倒拉着我下棋!”
王一生看着我说:“你哪儿知道我们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儿?你们这些人好日
子过惯了,世上不明白的事儿多着呢!你家父母大约是舍不得你走了?”我
怔了怔,看着手说:“哪儿来父母,都死毬了。”我的同学就添油加醋地叙
了我一番,我有些不耐烦,说:“我家死人,你倒有了故事了。”王一生想
了想,对我说:“那你这两年靠什么活着?”我说:“混一天算一天。”王
一生就看定了我问:“怎么混?”我不答。呆了一会儿,王一生叹一声,说:
“混可不易。一天不吃饭,棋路都乱。不管怎么说,你父母在时,你家日子
还好过。”我不服气,说:“你父母在,当然要说风凉话。”我的同学见话
不投机,就岔开说:“呆子,这里没有你的对手,走,和我们打牌去吧。”
呆子笑一笑,说:“牌算什么,瞌睡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