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蹦跳着他未尽少年时代的一子一女。
他的脑子轰的一下,泪水泉涌而出。并随手捡起一块石灰遗诗一首:
井石遗言
清空冷月洒霜寒,
井底哀声天地怜。
苦辈含冤归地府,
幽灵盼后有明官。
之后;他不由高喊:“爹,妈;我的妻子;我辜负了您们对我的期望。”这喊声渐渐消失在井底。此刻,惟有天地鬼神才能知道,才能听得这“扑通”一声水波四溅。这溅水的声音,不但淹没了忠臣良将,奇怪得是波及到成毅的梦境中:
“成毅,快开门,我有话告你。”
成毅听得是钱书记哀叫的声音,一骨碌滚上一件内衣,急急打开门。只见钱祥满脸血迹;两手被火烧伤。穿着一身血迹斑斑而又破烂的黑布衣;赤着双脚,两条小腿被烙铁烫上焦熟流油的黑印。他一瘸一拐迈进成毅的门限,惨然落泪。
“老弟,我得快脱离这人间地狱,他们找不出我有走资的事实,却又污蔑我有腐化堕落的行为。我;我实在受不了他们那无端的加害和折磨了。此刻,我特来告诉你,下一步,他们的计划是……”他抽泣了好一阵才说出“你”字来。
“你”字唤来了成毅满身大汗,他,忽地醒了。心,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剧烈地跳动。他点着一盏煤油灯,凝视着一闪一闪的灯花,它好像也在为他将要大难临头而着急着。
成毅还在“呼哧呼哧”地喘息,院子里传来了喊叫声:“不得了啦!钱书记投井自尽啦!”
“还叫什么钱书记;他畏罪自杀是叛党叛国行为;你为甚喊他的职务?”
王成毅听之是张英的尖声,顿时心胆俱碎,热泪簌簌地连珠而下。
“老哥,您是不必要的牺牲品哪!您走得好惨呀!我感谢您临走不忘我。”
王成毅爬在炕上又痛哭了一场,才慢慢振作起来,无精打采地往办公室走去。刚至门前,又一种令人不快的消息传入他的耳膜。
“喂!去年调来的老师,三天内,必须都返回原来的岗位。”这是许三云的勒令声。
冀文星也是其中的一名,成毅,又挂念起文星来。
三
冀文星自从那日开了批斗钱祥书记的大会回到秋园学校后,一直忧心如惔。她顾虑成毅是否惹了人。她结纪成毅是否做错了事。她愁肠成毅从前被人的诽谤。她越想越觉得怕得很,因为不问青红皂白,不管大小头目,那怕是一个小小的教导主任,也按当权走资的论处,当成他们的敌对分子,当成敌我矛盾全部赶出革命队伍的行列,撵出他们社会主义祖国的怀抱。
“哎呀!这不是维护江山的良策,而是奸臣挡道,助桀为虐,假传圣旨祸乱江山。”文星暗自思考。
学校已经停课闹革命。大字报,要求写出质量来,对准人头写出事实。晚九点多了,文星还坐在正殿的高阶上起稿大字报。
仲夏的夜晚是闷热的,憋得屋檐上的鸽子“圪嘟咕、圪嘟咕”地叫。烧得树上的小鸟“吱吱,吱吱”地鸣。它们,也好似在众说纷纭这人间的风云变幻,更在耻笑文星不务正业,却在东拉西扯挑别人的毛病。
文星一手执笔,一手拿个红本子,仰面朝天聚精会神地捉摸、思考。与她作伴的女学生张绢红睡下又起来,蹑手蹑脚走在文星面前,瞪着凤眼,噘着小嘴问:“老师,您是不是也想捞根稻草?”
“你,你知道捞稻草是啥意思?”文星听得猛地转过头反问。
“俺听说;捞上稻草能威风。”绢红喜眉笑眼地告诉文星她的听闻所见:
风轻轻,夜深沉。为数不多的星光在黝蓝的天空中神秘地闪烁。万簌俱寂,都酣然进入了梦乡。
“哼!咱也好好写写大字报,准备从这上面捞根稻草威风威风。”这是张绢红的叔叔静心写大字报的最佳时刻。
他写了一张又一张,添上一段又一段。却没觉察到小绢红踏着星光站在叔叔的屋檐下,蘸着口水,湿透窗纸,更神秘地偷看叔叔写大字报。
“叔叔,大字报上怎能捞上稻草?俺为啥就看不见纸上有什么草?”当小绢红隔窗听到叔叔说“威风”二字时,在窗外脱口喊叫。
“呵嗨!小绢儿为啥鬼鬼祟祟?小小年纪就想谋算稻草?莫非是来和叔叔争夺的吗?”
“争夺?叔叔,一根稻草有啥用?俺才不要嘞。”
“不要!哼!是怕你难要喽!我想得到它,还得费九牛二虎之力喽!你呀!可能一辈子也没门。”
“没门?”小绢红“咚咚咚”跑在叔叔写好的大字报前左瞅右瞅,瞅了一大会儿,咯咯地笑起来。
“叔叔,俺想要,可是大字报上看不见稻草呀!”
“等我捞住了,再让你看。快去!快去!别打扰我。”
叔叔一气将侄女推出房门。
张绢红说到这儿噘起了小嘴。
须臾。
“老师,捞稻草为啥不去稻田里捞?捞它能做甚?”绢红向老师发问。文星听后将绢红抱在怀中,看着她那可爱的小圆脸苦笑着说:“绢红;老师一时半会儿给你讲不清。只会告诉你,你叔说的稻草,不是稻田里真正的稻草。等你长大了,才能了解它的来历。”
文星将手中的红本子展开叫绢红看,说她是在写大字报的内容,不是想捞稻草。她说,捞上别人的稻草问心有愧,哪能威风呢?反而没“道”了。
老师的一席话反把学生弄得糊糊涂涂。
良久良久。
孩子“哼”了一声说:“老师,您这么一说,我也明白了几分。俺们当学生的不管稻草好不好,反正老师不给学生上课真不好。”
她又突然搂住老师的脖子撒起娇来。
“老师,您既然不想捞稻草,还写这大字报干啥?嗯嗯,明天快给俺们上课多好啊!”
文星无法回答孩子的话,只是噙着两眼热泪呆呆地凝视着绢红渴求的眸子。
突然,背后传来王成毅的声音:“唉!还在这里凉快?快回你峡沟学校‘暖和去吧’。这儿会吓死你,今天我是来送行的。”接着,他告诉了文星发生的一切事情。
冀文星听知吓得哽哽咽咽。说话都少气无力。说她回原岗位不是坏事;哪儿不是同样闹革命。她嘱咐成毅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争取活下去,可不要像钱老师那样心胸狭窄。
“干吗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会有什么事?我不是人间的罪人,我是人民的良臣。”成毅对妻子的话不但听不入耳反而倔头倔脑。
他为文星担心,因为文星为了工作而堕胎还不到一周就走上工作岗位。她,苍白的脸上滚落着银珠般的汗水。他对她,虽然没有顾得有多少关怀和照顾,但他觉得他俩总比远离好受些。可是又转念一想:“不,她离开这儿也好,一来免受魏克明的窝囊气。二来对我……”在此同时,文星也是这么想:“离开这儿也好,或许对成毅的工作有利。”
在成毅的革命路途中,妻子的出身问题给他带来了不少绊脚石。此刻,又会给这个“走资派”罪上加罪。工作两地好,会各得其宜。
她拭了拭泪水对成毅说:“你快休息去吧,我和绢红再凉快凉快。”
张绢红听说老师要走,哇的一声哭了。
“老师,您不要走。”
文星也泪如雨下,由于她心情十分沉重,因而懒于说话。只好携着绢红的手坐在岩阶上默默观景。文星看看这所花香鸟语,宽敞高大的关公庙院,特别是她亲手在教室门前栽培的芍药牡丹正在盛开。还有住屋檐前的那棵紫荆花树散发着满院的清香。真令人不想离开这个人间仙境。回头再看看抽泣着的绢红,更是难舍难分。
她,失声痛哭。
“绢红,明天,把同学们都集合到校,咱们开个座谈会。”
绢红两手捂着泪眼点点头。
“要能吃亏,要能忍辱偷生,还得经得住惊吓,要服服贴贴接受再教育。写大字报别给人家添枝加叶。”王成毅紧握冀文星的双手;再三叮嘱。他没有送行,他得很快返校。虽然他还未被“革命派”揪出来,但是不敢擅离职守。对妻子;只是做了些临行前的安慰。文星静耳聆听;点头领悟。并说应该相信神州有青天,大地温暖多,峡沟不可能与此地相同。
造反派,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其实,他们同样像我们有一颗慈善的心,只能怨他们中间的少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