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头对郑渊道:“陛下要迟些入城无妨。只是三日后我要起程回瑶京,我军军务都交与陆将军,还请陛下费心。”
“将军这般急着回去?”
邵阳面色微窘,移开眼睛低声道:“立春时候,瑶京有人等我。”
郑渊了然而笑:“将军马快,此去瑶京不过七八日路程,何必如此着急。”
邵阳不语,片刻后回首极目远眺,轻声道:“霜冻路滑,我只怕耽误了。”这一句温柔无限,只听得郑渊心中一痛,再无他言。
第五断章:东瑶(四)
齐宣明八年,即魏瑾鑫六年二月廿五,齐郑联军经由罗渡城渡江扎营。百年以来虽历经风雨却始终固若金汤的魏都璘霄,终于体会到真正意义上的兵临城下。大军渡江之后,邵阳如前所言,即刻将军务转交陆诒,自带十余碾尘残部启程返回瑶京。这一举动无可避免的引起军中的猜疑不满,然而在罗渡一役之后,齐郑联军中再无人敢对邵阳的决定提出半点异议。邵阳离开后,郑军稍稍夺回了联军的主导权。在郑渊的一再坚持下,又迟得两日才发兵入城。入城前夜璘霄城中依稀飘出娓娓乐音,在头顶愁云中盘旋不去,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好像魏帝已经猜到了郑渊的打算,正在城内举行魏国覆灭前盛大的宴饮。
瑾鑫六年二月廿七是史上魏帝年号存在的最后一天。付出了惨痛代价的齐郑联军,怀着悲喜莫辨的心情,将同袍和对手重重叠叠的尸体抛在璘霄彼岸,趁着消融的薄雪踏上了曾经梦寐以求的璘霄土地。
令他们大为感叹的是,数月来惨烈的战火虽然摧毁了魏国商人的清梦,却从来就没能彻底跨过漫天江水。璘霄城内家家紧闭门户,少有人迹,却仍能道路两侧仓促搬空的商铺中透见往日的拥闹,如今虽然清冷却也显得安详。没有了想象中的歌舞升平,璘霄宛若妖娆舞娘浓妆丹蔻下出人意表的清纯,显得娴静文雅如同处子。
郑渊在颠簸中掀起车帘,几近贪婪的呼吸阔别多年的空气,想要找出些许幼年残留的痕迹。清晨米铺隐约的甜香;百姓起灶做饭时提心吊胆却仍无法避免的器皿清脆碰撞;残留在城市上方,顽劣小童被惶急的父母强拉回家时不甘的哭声;还有闹市集口无论怎样清洗都无法遮掩的牲畜腥臊;好的,坏的,甜的,涩的,这些声音、气味,都为六国之首的璘霄所独有,再大的恐惧不安都无法将其完全掩盖。郑渊轻而易举找回了童年记忆里的璘霄,同五年前离开时候一样真切生动。他本以为自己应当庆幸,却在准备探出身去寻找青华殿的时候忽得心口剧痛,浑身失了力气,本来支开车帘的手也重重打落在车窗沿上。
随车步行的护卫听见手落下的声音,赶忙近前查看,隔着帘幕却看不清静怀帝的身影。他偷偷掀开车帘,想知道皇帝是否安好,见到郑渊仿佛怕冷似的蜷成一团,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扣住肩膀。他清楚地看到静怀帝将脸深深埋入臂弯中,身体抖着像秋天风里的树叶,惊惶好象一头落入陷阱的小兽。他推测陛下是因为有所感触而哭泣,不禁奇怪为何听不到一点咽呜。他随后发现郑渊环起的手臂正以一种决绝的方式保护着他自己,这种毫不妥协的姿态给人一种诡异的错觉,仿佛郑渊的手臂已被别人控制,而郑渊正在那个人的拥抱里心甘情愿的窒息。
护卫想要开口询问皇帝的身体,但随后决定放弃。陛下病入膏肓不久人世,这是郑军里有目共睹的事实。陛下愿意怎样挥霍所剩无几的生命,都是陛下的自由,他一个人微言轻的护卫没有资格插手。
在带着璘霄特有味道的空气里,郑渊拼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痛哭出声。他以为自己想在这里寻找少年的回忆,却发觉正是璘霄的池台依旧才使得一切更显凉薄无情。
这座城市曾经见证过他少年时候的所有喜怒哀乐,亦是他在漫长岁月里不断思念怀想的所在。他离开过,又回来,五年时间好像是一个轮回,死死生生。璘霄城内,梨园弟子新生了白发,宫中青娥渐凋了朱颜,恹恹墙头的青缎黑豹旗如同强弩之末,疲态毕现;璘霄城外,齐郑大军金戈直指挥旌东进,湘城土赤三尺,罗渡践踏成泥,江畔嶙嶙无定野骨,不知又是谁家闺中梦里之人。江山转手,风云变色,他的爱恨情仇恩怨痴苦也早已经千疮百孔面目全非;而璘霄,竟未曾有分毫改变。
他之前却还那么天真的害怕,害怕璘霄会因为他的离去而变得有些不同。
那么天真地以为,以为那个人会因为他的离去而觉得稍稍孤寂。
一夜夜等待,一次次煎熬,曾有的风华正盛把酒欢言,曾有的彷徨失措呕心沥血,都兀自苦苦挣扎不忍放手。伤了,痛了,沉醉了不知梦醒,到头来仍是当年的璘霄,当年的大魏宫,当年青华殿里,十二垂琉遮面的男人。
改变的,原不过只是他自己。
可是,明明那么愤怒,明明那么伤心,却为什么连一滴眼泪都找不到。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吝啬到这种程度。
郑渊固执的想要寻回应有的眼泪,却忽觉得心悸袭来,眼前恍惚一片白光,身体失了重力好像要被颠簸出车外。他伸手狠狠攀住车壁,将下唇咬出血印,
不恨魏离,他答应过永远都不会恨他。正因为魏离负了他,骗了他,他才更要坚决的守住他曾经的诺言。是他让魏离国破家亡,让魏离尊严尽扫,但他偏要那人明白,从头至尾,都是他负了他。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呼吸也逐渐平复,因为听到车外传来轻微的声响,再次拉起车帘。正看到对面一户人家门扉虚掩,两个梳着发揪的孩子探出脑袋左顾右盼,粉扑扑的小脸因为紧张好奇而泛红,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伸出白胖的小手对着前面走过的齐人军马指指点点。看到车里有人向外看来,其中一个孩子吐吐舌头,拽了拽身边孩子的衣袖,两枚脑袋迅速缩了回去,方才虚掩的门又了无声息的合上。
璘霄升平日久,城民比不得饱经战火的郑人,竟丝毫不知战乱之苦。尤其是不谙世事的孩童,天塌了也挡不住玩闹心性,大约是听说了齐人的骑兵厉害,就趁着家里不注意,壮着胆子出来看稀奇。
灭魏之举全是郑渊一手挑拨;湘城一战里他巧施手段激得宣明帝下旨;玉台之役虽没有直接参与,却是他的一念之仁让魏离阴谋得逞,导致了碾尘军同魏军的不共戴天;而最负盛名的罗渡之役,亦是他颠覆了魏军最后的赌局。是郑渊用尽无数心力,完成了六国史上让人最叹为观止的合作,以及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吞并。
然而日后的史书里,他永远只会以一个弱国君主的身份出现,作为齐天下将军邵阳的完美陪衬。
这样,最好。
郑渊微笑起来,命令畅通无阻的军队走向魏宫的方向。那一日的阳光很好,空气里弥漫着丝丝雀跃,细碎的尘埃悬浮起来,好像生着光翼四处飞散的仙子。就连郑渊一向冰冷的车撵内,都颇有初春的暖意。
无梁殿,青华殿,或者是佐明殿后的桃林,他知道魏离一定在大魏宫的某一处等他,要在璘霄难得一见的温柔浮烟里,向他转身告别。
大魏宫意料之中的寂静,往日嬉闹的宫女宦官都已各自做鸟兽散。大殿外横着魏宁国候夏远的尸体,另外还有几个郑渊不识得的官员,穿戴着整整齐齐,仿佛要去上朝觐见的样子。他们身上包藏了魏国曾经所有的荣耀同傲慢,却经不起一个年轻将军的几道军令谋略。
齐军已经先行入宫搜寻,郑渊命人停下车架,步行入了无梁殿。金銮殿里一派死寂,仿佛每一个脚步都会警醒昨夜在这里殉国的忠臣。高傲华贵的龙椅静默面对着郑渊质询的眼光。郑渊记起自己曾多少次带着罪恶的心情默默祈祷,希望魏离永远不要坐上那把龙椅。如今魏离果真再也不会回到这里,可他郑渊又得到了什么。
郑渊的脚步滑过无梁殿明净的水纹砖地面,没有片刻迟疑停留。他觉得自己正被引向生命的终点,那里桃花盛开寒梅怒放,而魏离就在等待。
郑渊记得很清楚,无梁殿后便是一片垂绦杨柳,疏密得当,掩映着君主寝息的青华殿,也正是青华殿得名的由来。魏离少时还曾经抱怨过柳林冬日的丑陋不堪。如今的柳树正值抽芽,当是水一样的鹅黄|色,能触到每个人心中最柔软的角落。分拂过柳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