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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渊并不喜欢如此沉闷的生活,他时常怀想以往在郑国时候,曾经一日里换乘四匹快骑赶往数百里外的闽苍山,只为赶上崖边一朵硕大昙花在月夜下的开放。无聊的生活令他疲惫无奈,他在慢慢习惯的同时用天马行空的想象打发时间。他曾经设想过,也许在这样一个暖洋洋的春日里,高不可攀的袁尹檀会经过他的窗外,听见他朗朗的书声放慢脚步。他并不很清楚这样的邂逅能够带给他些什么,只是天真的渴望着奇迹能够在瞬间发生,从而改变一生的境遇,就好像当日他瑟索在魏王的大殿里。
郑渊知道,那时候璘霄城里处处都流传着一首俚歌,“檀口朱,翠眉浅,纤手若流素,秋水如拢烟。兽烟吐,玉筝闲,缘君一回顾,为君误佛弦。”这首歌真切的属于被誉为“六国第一都”的璘霄,一样浮生旧梦奢华如绘;同时它也显示出了袁姓家族在魏都空前绝后的权势和地位。“袁”君回顾,“魏”君弦乱;流于巷陌田间的文人用最直接的方法嘲讽了袁氏对魏国君王不可忽视的影响力。这首歌传唱于璘霄的每一个角落,直到袁尹檀离开的那一天还悠扬如兮。
然而郑渊也听说过,袁尹檀只在东宫陪太子读书,他出现在佐明殿的次数寥寥无几,单只为了彰显君臣之别。想到他生命中唯一可能的贵人是如此远隔云端,郑渊再次明确自己无可更改的境遇,对着窗外刚刚吐粉的桃花林继续诵读几乎烂熟于心的《妙法莲华经》:“有四迦楼罗王、大威德迦楼罗王、大身迦楼罗王……与若干百千眷属俱。……”
暖风熏着桃花,似乎也夹带来了外面隐隐的取笑之声。屋内的老先生眉头一皱,持书紧步走到了窗口,只对着外面哑声道:“我家公子在此潜心研佛,却是何人如此噪扰?”虽是斥责,语调却也含了谦卑忍让。他曾受郑王重恩,此次自告奋勇随二公子来魏,本抱着必死之心,只想能够帮着公子周旋些许。不料魏王竟对公子青眼有加,特许佐明殿起坐。他虽教郑渊写了谢恩折,却又在心底暗恨公子竟然真的不思重返郑国,反倒安安心心地读经。此事在魏国王公之间早成了笑柄,都说郑国质子生性懦弱无大志,只知读经避世。几个不长进的纨绔子弟躲在屋外偷听嘲笑,也已经不是第一次。虽说郑国国弱势微,总也不能让人肆意轻慢。如今老先生喊出这席话来,实在是忍无可忍之举。
郑渊端坐着纹丝不动,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仍旧专心读着他的佛经。只听外面一片树梢沙沙响动,同风过之声迥然不同。又听那老先生讶然一声,由窗口退回了数步。郑渊心中一惊,终是抬起头来向外望去,口里还犹自喃喃着莲华经。
“佛说此经已……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普佛世界,六种震动……”
那时他其实什么都没有看清。他只觉得天地都忽然被笼罩在一席极浅级淡的粉色帘影之下,视线所及之处无比明晰,心头远处却一片茫然。细看眼前,原是点点桃雨纷至滑落,却格外的缓慢妙曼不肯坠地,仿佛那一刻的时间被无止尽的拉长。多年之后那一帘无穷尽的清淡的粉红仍在郑渊的清醒和醉梦中反复出现,一点一点褪化成暗然的惨白。
然后郑渊就看到一团白影当空而坠,落在窗外正对着方才先生站立的位置。那是个活生生的少年,年纪同郑渊相仿。不知为何郑渊竟然觉得无法看清他的脸,只看见他齐整束在脑后的黑发,以及与之极不相称的,眼角眉梢的飞扬跳脱。
那少年扬了杨眉,眼中藏不住的得色:“‘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像不像?”
“像。”
“那我像不像佛?”
郑渊一愣,只盯着那个少年说不出话来。旁边的老先生倒吸一口气,也不知这少年是当真无知还是胆大妄语。花瓣正巧落尽,少年的脸就在这个时候印进郑渊心里,那张无比俊美的脸,身量尚未长成,面相上也留着三分可爱,嘴角偏还藏着三分自持两分骄横半分凉薄。
少年说完话满意的笑了,他笑起来更显得童心未泯。他又退后两步仔细打量着郑渊:“你是郑国的公子?——穿魏服倒好看的紧。”
郑渊红了脸,习惯性的垂下眼睛去。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每当他惶惑不知所措的时候,都用这种欲盖弥彰的方法掩饰。白衣少年又开口道:“我正巧路过,就躲在树上听你读了好久的书。你的声音也好听。”
郑渊有些急了,他不喜欢好像魏宫里的画眉那般被人品评夸赞,却偏生着恼不起。只得抬起眼睛,像往日般小心谨慎地行礼询问:“罪臣郑渊,不知……”
“鱼跃于渊的渊?”
“天渊之别的渊。”
少年又望着他笑起来,这次的笑里带了几分了然矜持:“你怎么竟成罪臣了!”他顿了顿,又道:“那,你就叫我小袁好了。”
郑渊心中猛的一颤,面上却不敢有所表露。想来他不过找了个同渊字相近的读音,未必真就姓袁,小袁又道:“你别告诉别人你见过我,我以后有空就常来听你读书。”
郑渊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明白这少年必是地位极尊,否则绝不能神态自若的在佐明殿里耍这些花样。他想了想问他道:“那你日后来时,告不告诉我?”
小袁撇撇嘴:“若早告诉你,那就看不成天女散花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郑渊被他说得急了:“我又不是老读莲华经。”说完他觉得这句话有些像是赌气,便又加了一句:“开得这么好的桃花,也不是季季都有。”
小袁不以为然的笑笑:“那有什么。到时候我就采了桃花瓣存起来。只要我喜欢,可以天天都让你看天女散花!”
说完这句,他瞄一眼殿前的日晷,皱起了眉头:“可该走了。”他转过头来瞪着郑渊:“他们都说郑公子最懂人情世故。你怎么都不请我进去坐坐。”郑渊一听之下竟如大梦方觉,他知道这少年得罪不得,额角已沁出冷汗。正待开口,小袁向他眨眨眼睛:“不过,我不生气。”他冲他扬扬漂亮的眉角,又挥了挥手,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待他去的远了,老先生才长吁一口气:“公子,你看这可是平乱侯……”
郑渊没有接话,他有些好奇的想,那些桃花瓣,果真能存着不坏么。
第一断章:璘霄(二)
自此后郑渊一成不变的生活微有了些细小不同。大多数的时间里,他仍是低眉敛眼的郑国质子,人前人后都不敢大声喧哗。他开始喜欢上在春日的醉意里盯着盛开的桃花发呆,读书的声音也比以往更大了一些。他有意无意的反复诵读着莲华经,也因此往往被不期而至的小袁取笑。
小袁会趁先生背转身的时候从敞开的窗口轻巧溜进他的屋子,蹑手蹑脚的偷到郑渊后面,然后在他耳边猛击一掌,把郑渊吓的脸色发白。若是正碰到郑渊临帖,小袁就会从背后猛一抽笔,溅的郑渊满手乌黑,连下巴都不能幸免。这时小袁便看着他道,当年王右军教子习字,就常常抽他的笔。我这都是为了你好。随后他对着郑渊气恼的脸左看右看,嘻嘻笑道:“你生得那么白净,这墨汁染在脸上,端的是好一幅泼墨山水。”老先生在一旁听的气急,又忌讳小袁身份不敢言语。郑渊却不争执,只回敬他道:“你倒讨巧。今日学人抽笔,明日再学人坦腹东床,右军之‘古今莫二’四个字便真能让你学了大半去。”小袁听了他话里机锋无语反驳,也不着恼,仍是笑嘻嘻的取了丝帕打湿,将郑渊清秀小脸上的墨点细细抹去算是赔罪。
渐渐的郑渊开始能够分辨出小袁猫一样轻灵的脚步。不管他是藏在屋顶,树上,还是屋外平地上看不到的死角,郑渊总能准确判断出他的存在。他会赶在小袁现身之前把所读的莲华经换成最普通的金刚经,或者在小袁高举双手准备击掌的时候突然站起来,正把侯在旁边的小袁撞个趔趄。这样的转变令小袁微有些失望,不过他马上又会想出新的游戏办法,比如不顾先生的反对,托着郑渊的腰把他带上树梢,让他临风站在佐明殿的最高处遥望宫外喧嚣如梦的璘霄。
通常一个人笑起来的时候,笑意最先会出现在眼睛里,小袁却是不同。他笑的时候总会先杨一扬眉,眼睛仍是如常神色。有好几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