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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绮筵喝了一杯又一杯酒,跟局及时给他斟上新的,年纪最小的石榴,惟妙惟肖地演一个「跳蚤」客人(平日只打茶围,一到节气大典就不见踪影),其它人在拍手,哄堂大笑。
秦若希就没那么好命,和一个新分配进来的少年文君一起,拿白色绸布带子扎起衣袖,提来一大桶井水,跪在茶室里擦地板。
茶室的地板是质地非常坚硬的象牙色磁砖,冬暖夏凉,一天要擦两次。花曲楼是十分注重形象的,尤其是花魁的厢房,房间里不许有一点灰尘,地板要光可鉴人,穿着白袜走上几圈,也不会脏。
哗啦,在冰冷的清水里挤干净抹布,秦若希和文君分成两组,一个由西向东,一个由东向西,头也不抬地擦拭着地砖。
桌子腿以下的地方都是他俩负责的,所以砖缝和墙角也要抹得很仔细。从中午起床后,他俩就只吃过一碗稻米粥,很快就饥肠辘辘,虽然是冬天,一滴滴汗水却顺着额角往下淌,莲红色的衣服也有些潮湿。
平时由四个侍童负责的工作,现在却交由两个人做,显然很不公平。文君生得清秀文静,连大声说话也不会,很快就接受了被养父母卖进花街的事实,当然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秦若希比他大两岁,自然想多干一点活,他替文君拧干抹布,擦干净四面墙角、桌椅板凳的脚,又帮文君搬动放置着山水盆景的花架,擦拭最脏的地砖接缝。
手指冷得通红,膝盖痛到快站不起来,秦若希仍在忍耐,只要一想到楼绮筵昨晚的行为,就怒气冲冲,恨到极点!
不用楼绮筵提醒,他也知道自己是什么身分,难道他还有逃开的余地么?已经没有任何地方,任何角落容许他逃避了。就算在梦里,也会被一张张贪婪淫凶的脸,一只只抓向他的手臂而惊醒,吓得浑身冰凉,缩成一团。
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离开这里,多么想要回到过去,可是不行,在充分了解到自己只是玩物之后,楼绮筵仍在提醒。
——「你也不过是一个娼妓,记住了么?」
用狠劲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的哭声被人听见,他讨厌楼绮筵!而且越讨厌,胸口就越压抑难受,连气都透不过来。
第二天一起床,眼睛还肿着,他就被叫来洗刷地板,楼绮筵没说一句话,甚至看也不看他。
再过几天他也是优伶,彼此是激烈的竞争对手,所以无话可说?本来,他和楼绮筵之间,又能说什么呢?
要不是在花曲楼相遇,只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而已。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在这个扭曲又机关算尽的世界里,他为什么会这么介意楼绮筵?
不明白……
盯着跟前的一大桶脏水,秦若希精神恍惚,文君以为他不舒服,伸手抚住他的额头,担心地问,「你不舒服么?」
「不是。」文君的手软软的,还有一点冷,但是放在额头上却很舒服,秦若希朝他微笑了一下,「肚子饿扁了而已。」
「呵。」文君浅浅一笑。
「你们在干什么?」不知什么时候,楼绮筵已经站在后面。
两人都吓了一跳,文君更像受惊的小鸟一样,猛地收回了手,不敢动弹。
楼绮筵挑起眉,冷冰冰地来回扫视着他们,那目光令人毛发直竖。
「我们已经把地板擦干净了。」尽管气氛怪怪的,秦若希还是站起来说道。
「你们?」楼绮筵从鼻尖上冷哼一声,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连眼睛都是红的。
「是啊……」到底怎么了?秦若希莫名其妙地嗫嚅,整个茶室的地板都像一盆清水似的干净,简直可以当镜子,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重新擦一次,脏死了。」楼绮筵尖锐地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可是已经很干净了。」秦若希不由提高声音。
楼绮筵慢慢转过身,低头看着木桶,突然一脚把它踢翻,脏水哗啦泼溅了一地。楼绮筵一字一顿,冰冷至极地说:「现在,擦干净它。」
文君吓呆了,回过神来后,赶紧蹲下去,拿拧干的抹布吸着那汪洋般的污水。
「你太过分了!」秦若希却不买帐,生气地大吼。
「只知道吃的米虫有资格抱怨么?」楼绮筵无情地讥讽。
「你说什么?」
「也不想想是谁在养你?不能赚钱还勾搭别人的侍童,眉来眼去,打情骂俏!」楼绮筵每说一句,脸色就愈加难看,「把勾人的招数省下来,留给你的客人用吧!」
秦若希的脸色由苍白转为惨白,嘴唇微微哆嗦,他似乎想说什么话,最后还是低下头去,弯腰捡拾起木桶,和文君一起趴地上,拼命抹着地板。
「你们两个,都干了什么?!」
「哎呦!少爷,您的衣服都湿了,赶紧换一身吧,小心着凉。」
明明看见一切的跟局,却大声斥骂秦若希,惊慌失措地簇拥着楼绮筵走向卧室。石榴也慌慌张张地跟了进去。
余怒未消……楼绮筵站在红木更衣镜前,被跟局伺候着穿上直拖到地板上的锦缎华衣。
为什么会这么生气?自己也不明白。光是看见秦若希轻浮地向别的少年微笑,心里就像浇了一瓢油,火冒三丈!
这难道是……嫉妒?想起金展泰早上说的话,楼绮筵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才不会爱上一个优伶,这是给自己找麻烦!
可是,为什么……秦若希的眼神,眼角噙泪,咬着嘴唇,那委屈的,好像随时会哭出来的表情,让自己那么难过?好像再也不会快乐了,心里沉甸甸的。
为了不让自己再迷失下去,一瞬间楼绮筵想彻底毁了秦若希,可又变得犹豫、彷徨,想要强占他的念头疯狂地涌现,就像洪水决堤,想要立刻抱他,吻他……楼绮筵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
第二天一早,楼绮筵就和侍童、跟局以及保镖一起,去一家五星级酒店顶层餐厅,参加一名议员女儿的婚礼。
西式婚礼通常会请牛郎做宴会上的招待,这个新娘却邀请花曲楼的优伶,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好奇。按照花曲楼的规矩,女客是不能登楼的,就算名声再好的熟客,带着女性朋友登楼,也会被拒之门外。
所以,上流社会的名媛们对神秘的花曲楼充满了幻想,尤其是艳名远播,排名第一的楼绮筵,到底他是什么样子?怎样的美貌才能让男人都神魂颠倒?好奇心越大,花曲楼的名声也越响。
要是以婚礼酒筵的名义邀请优伶出局,掌班就会答应,不过费用却是一般「叫局」的一倍,同时优伶和侍童为盛大场合而准备的新衣服,也得由客人买单。
轻快悦耳的小提琴声,洒满白色地毯的玫瑰花瓣,小天使般可爱的花童绕着香槟酒喷泉跑来跑去,落地窗洒进耀眼的阳光,每个角落都洋溢着一股喜气洋洋的气氛。
楼绮筵的身边聚集着七、八个年轻的公子哥,个个都像追逐著名花的蜜蜂,高谈阔论,大献殷勤。虽然他们都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可没有足够的资金可以包养花魁,听说楼绮筵要来,当然争先恐后想与其亲近。
绛紫色的汉服,腰带用丝线浮织出霞彩图案,十分鲜艳夺目,及地的衣摆上绣着海棠花样,把楼绮筵洁如凝脂的肌肤,烘托得更加完美。
高稚的气质,俊秀的轮廓,优美的身材,一颦一笑间充满着诱人的风情,让人心驰神往。
对男色不感兴趣的人,也频频偷看楼绮筵。
「你知道燕歌楼吧?就是一直和花曲楼竞争那家,听说就要被查封了。」一个穿着PRADA花衬衫的青年,八卦道。
「嗯?」楼绮筵微侧过身,当作认真倾听的样子,其实心不在焉。
燕歌楼开张了才四年,最初时挂灯结彩,比花曲楼还铺张华丽。也有很不错的优伶,但是它的老板却不会管理,不但让优伶接很多客人,还让三教九流的人上门。很快,只剩下水手、瘾君子等花曲楼绝不会接待的客人登楼。
「利用男妓贩毒的事情被卧底员警发现了,整家店都完蛋罗,只有花魁被人赎身了……对了,花曲楼最近多了好几张新面孔吧?是从燕歌楼买回来的吧?有一个特别漂亮呀。」 、楼绮筵经过庭院时,见过那六、七个十到十五岁左右的孩子,印象里并没有特别漂亮的,只能说清秀。
「……是叫秦若希吧?」青年喃喃回忆着,他在花曲楼有一个叫瑶琴的相好,前天去喝酒时,在大堂里看见了秦若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