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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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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仰恩的脸“腾”地红起来了,小声说了“对不起”,便低头扒饭,不吱声了。 
                  “你烧糊涂了,不用在意。快吃吧!吃完带你去个地方。” 



                  十月的香山,本来应该红得如火如荼。只是今年一立秋阴雨天就跟上来,日照不足,枫树红得也不漂亮。崇学的车停在南坡的入口,下车迎面扑来清爽的雨后新鲜的泥土清香。 

                  “你刚退烧,爬山也许是个坏主意,可我想等你爬上山顶,可能感觉又是不同。想不想试一试?” 
                  仰恩转头向四周看了看,终于点头。 
                  本来有开好的山路,爬到山顶并不难,可夏日里连续几场大雨,冲毁了几段道路,还没来得及修好,因此添了些艰难。再加上仰恩昨夜发烧,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爬过一半,似乎已经支撑不住。崇学几次表示可以停下来,或者放慢速度,可仰恩却不肯,他几乎把登山当成发泄,汗如雨下,似乎那满腔的无奈和悲愤也能随之流去。好不容易爬到山顶,眼前立刻一片开阔,仰恩的双腿已软,双手撑在膝盖上,低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每次难过的时候,都会从山下跑上来,到山顶筋疲力尽,什么怨气都累光了,生气发火的精力都没了。” 
                  崇学站在仰恩身边,平静地说,他呼吸均匀,一点疲态都没有。 
                  “你好象一点也不累?”仰恩歇了半天才缓过气说话。 
                  “嗯,跑习惯了。” 
                  “你经常难过?” 
                  崇学没有回答。仰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远处似乎有一阵风吹过山谷,重叠的红叶随之荡漾,如同波涛浮动,向着自己的这个方向而来,渐渐地风弱了,那叶片的波浪很快消失了,叶子还是叶子,再分不清哪些在风里,哪些不是。 

                  “困难就象是爬山,”崇学忽然说话,“只要你能坚持到山顶,再高的山,也没有你高。你现在的状况我明白,我不知道如何劝你,但我确定你若象昨晚那么压着憋着,那种情绪会把你推得越来越高,等你崩溃的那天,只怕会摔得很惨。” 

                  “那我该怎么办?” 
                  崇学看着仰恩悲伤的眼睛,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我那消耗体力的办法,在你身上不好用。仰恩,如果没有国外的两年,尚文结婚,对你,是不是能容易些?” 
                  “可如果没有那两年,我和他之间,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仰恩说话的时候,盯着没有尽头的前方,“所以,无论如何,我不想失去那两年。疼多疼少,我认了。” 

                  “丁崇学,”仰恩的眼角有些红,声音里压着哽咽,“你可不可以转过身?” 
                  崇学有些诧异,但还是按照他说的转过去。 
                  “现在,请你向前走十步。” 



                  十步,真的能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各自似乎站在不同的风口,对方的气息竟是一点也感受不到。只有那四处流浪的风从远处的山谷吹来,顺着山坡爬上高空,成千上万的枝叶在流动的空气的里瑟瑟抖动。渐渐地,崇学听见身后隐隐地传来低低的啜泣,微弱得象风扯过一串叶子发出的“沙沙”声,象是旷野丛林里千变万化的天籁的一个小小片段……毕竟不是所有的伤,都能快速痊愈,还是总要靠自己,慢慢说服自己的意志学会遗忘。也许他肯哭出来,才是解脱的开始,才是愈合的第一步。那是崇学唯一一次听见仰恩的哭泣,那些眼泪,却是为了,尚文。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在他的心口,引来一阵沉闷的钝痛,他以为是那瞎了眼的风。 




                  同年十月末,原尚文按照父亲和奶奶的意思,娶了书香门第出身的曹嘉慧。由于婚礼带了给老太太冲喜的性质,准备匆忙,因此仪式很简单。仰恩在婚礼前一天晚上,急性阑尾炎发作,因他故意忍着不说,等第二天早上给人发现,已经穿孔,送到协和医院,差点抢救不过来。所以,当尚文跟曹家大小姐拜天地高堂,接受众人祝福和掌声的时候,仰恩正躺在手术床上,冰冷的手术刀划开腹部薄薄的一层皮肤……原来人的身体里有这样小小的一块肉,它全没用处,可有可无,不引人注意,可疼起来,却能让人死去活来,现在,是把它切除的时候了。如果以后再不会痛,嗯,那就切断吧! 




                  十一(下) 







                  尚文来医院看过他几次,每次他都在睡觉。有两次睡得浅,感觉到他站在窗口,挡住了一片阳光,然而也没睁开眼睛,依旧假寐。他相信尚文也是相同的感受,才会趁他睡着近身看他,真的要面对面,不知道该说什么,心痛虽然慢慢减轻,可象朋友般的坦诚相见,还有一段距离。 




                  除了尚文,崇学来得也挺勤,那时正赶上丁啸华犯了肾病,也在协和医院住院,崇学来看他爹的时候,也会顺道见见仰恩。其实看不看的,倒没什么区别,因为这个人实在是无趣,话又不多,大部分的时候,他探视的结果都是仰恩在他面前昏沉沉,最后一定是要睡着的,简直成了安眠药。 
                  不仅如此,仰恩发觉,崇学很少用商量的口吻和人对话,他一方面好发号施令,同时对仰恩提出的要求,只要他能做到,也一定满足。其实,仰恩心里还是感激他,这个时刻,作为唯一一个知情者,崇学没有把自己当成个弱者怜悯,没有在刻意在语言上安慰,他做的虽然看似呆板无聊,仔细想来,却是最恰当的陪伴,让仰恩觉得即使自己陷在这样尴尬的境地,还是被尊重,被相信,被鼓励的。 




                  出院的时候已经是深秋,父母来接他的时候,甚至把棉衣和手炉都准备好了,说今天有小雪。从医院到家里的一路上,天一直是灰暗低沉,直到晚上要吃饭的时候,才零星地飘了几片雪花。仰恩掀开棉布帘子走出去,借着门廊垂着的电灯,仔细地辨认着轻飘飘的身影:真快,又是一年。 




                  那天晚上,仰思也回来吃饭,刚进了院子,就看见仰恩站在房门口的灯光下,大病初愈,瘦骨伶仃地显得孤寂。她心里一痛,连忙走上前,拉着他的胳膊: 

                  “这么冷的天,你疯了吧?给娘看见还不骂你!” 
                  一边回头吩咐一起回来的大翠儿去厨房帮忙。 



                  “姐问你点儿事。”仰思坐在里屋的炕上,凑近仰恩,压低声音说:“在国外的时候,尚文有没有跟什么人接触?” 
                  仰恩的心似给针扎了一下,勉强故作平静地装傻: 
                  “你指的是什么人?” 
                  仰思好象考虑了一会儿措辞,游移不定地说: 
                  “例如……共产党……或者是别的什么……” 
                  仰恩摇头,“怎么这么问?” 
                  “你知道尚文已经回公司上班,我最近发现几笔经他手的帐,有些古怪。” 
                  仰思眼含深意地说:“原家的东西都是他的,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那几笔款子的马脚,既然我能看出来,难免别人要查出来,最起码风眠很快就得知道,我是怕他拿钱去支援那头……你知道崇学他现在的情况,万一尚文……” 

                  仰思说着忧虑地住了嘴,缓了半天才叹了口气: 
                  “那原家可就热闹了。” 
                  仰恩摊着双腿坐在炕上,下午娘必定是狠狠烧了这铺炕,热气正顺着他的腰身爬上他的脸,燥热难耐了。他一边跳下炕,一边脱外面的大袄,漫不经心地说: 

                  “在美国的时候,我跟尚文不在一个班上,他平时做什么我都不清楚。” 
                  “哦,”仰思也跟着下地,转而问:“你手上的那个戒指怎么不戴了?” 
                  仰恩摸了摸空白的左手无名指,心头瞬间感到空落落,不经意地碰上姐姐深谙世道的眼神,顺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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