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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不大,空调和风扇都被停了,闷热中一片蚊雷,方靖气喘吁吁,只觉得脸上的油彩像脆皮冰激凌的巧克力外壳一样溶化,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高兴的。他能感觉到那个角色的成功,甚至能感觉到这剧场上面那些徘徊不去的幽灵们正鸟瞰着他,赞许地点着头。
郑易坐在观众席很靠后的位置,他们彩排时,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才拍着手走上舞台来,说:〃很好,初次正式彩排有这个水准,相当了不起了。当然,还有一些不足之处。。。。。。〃她掏出笔记,开始挨个点名,一遍一遍解释着角色。好不容易全部说完,又约了下次的时间,已经入夜了。
他乘车坐到望海山酒店前下车,慢慢走到门口,那里已经围了一大群记者,脖子上挂着的照相机在暮色中像丛林里的狐猴眼睛,闪着细小的红光,随时待命。那些人聚在一起抽烟、闲聊,或者百无聊赖地向四周张望,无论是在做什么,瞳孔深处都透出一种肉食动物捕猎时的兴奋与冷漠。他们看到方靖,有些人凑上来,而另一些老道的行家则无动于衷地注视着他。方靖不耐烦地分开人群,走进酒店。
电梯里播着轻柔的音乐,是蓝色多瑙河,走出电梯的时候似乎那旋律还在耳边回响。他从口袋里掏出房卡,在门上刷了一下,〃咔嗒〃一声,门开了。
屋里没有开灯,白得有些发蓝的光线像老式恐怖片。周策裹着一床毯子,用苦行僧一样的姿势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看一部纪录片。画面是黑白的,高保真大屏幕里变幻的光线在他身上投下形状诡谲的阴影,像一部超现实电影一样毫无真实感。
他坐在周策旁边,仔细地看着他的脸,脸色灰白。旁边的小茶几上七零八落地摆着果汁和碳酸饮料的空瓶子,甚至还有没吃完的半块披萨。方靖叹了口气。
〃吃药了吗?〃他问。
周策盯着屏幕,说:〃吃了。〃
〃撒谎。〃
〃确实。〃
他站起身来,去吧台倒了一杯热水,连同药片一起摆在周策的面前,生硬地说:〃吃了它。〃
周策抬起头来,仿佛是对他的坚持觉得好笑,微微笑了一下,接过药片,却没有喝水,丢进嘴里嘎嘣嘎嘣嚼碎,吞了下去。那笑容反而像是迁就一个任姓的小孩。
方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拳头捏得紧紧的。
熊健鹏的新片两个月前早已杀青。谁也不知道他怎么能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拍出一部电影,又怎么在一个星期、三条中nan海和七大袋咖啡的时间内,把片子剪出来。也没人知道,温雅到底是通过了怎样的手段,让这电影在一个月里通过了审查。
这段时间里周策所做的只是窝在酒店里看纪录片,偶尔下去游泳,饮食和睡眠带有一种自暴自弃的不规律。无论方靖怎样逼迫,他只是带着那种迁就的微笑吞下药片,然而在他看不见的时候,依旧喝碳酸饮料、吃垃圾食物。
他没有发胖,有胃病的人很少胖得起来,仿佛被切断了枝脉的植物,只是脸色灰白,有时在卫生间吐得满脸都是泪。
两个星期以前方靖对他说:〃你再这样下去,撑不到首映的。〃
周策在指尖拈着一粒松子,说:〃能的。〃
方靖轻轻叹了口气,几不可闻。
熊健鹏的新片首映式那一天上午,他答辩结束。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抄场上一个人都没有,满地都是四处乱飞的纸片,有一张试卷被刮到他的身上,他拿在手里,发现那上面潦草的笔迹,满篇满篇,写的都〃我爱你〃,在正午强烈的阳光下瑟缩着。
他恍恍惚惚地回了家,换了衣服。夏助理早已通知过他,会有车来接,可他没想到是一辆加长礼宾车,带着一种耀武扬威般的簇新与光洁。与之相比,周策的脸色明显就难看很多,被藏青色西装外套衬得脸色灰败,又因为打了粉底,看起来简直像恐怖片里的僵尸。一路上周策只是阴着脸,吞掉一把止疼片后,就仰在靠背上,闭着眼睛假寐。
那一路谁也不敢跟他说话。方靖仿佛也被这种情绪感染,只觉得烦躁又疲惫。等到车子在影院门前停下,周策自己去走红地毯,夏助理提议大家去休息室吃点东西,方靖拒绝了,借了夏助理的大外套盖着,在车上打盹。
他没意识到自己有这么累。原本以为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会很难入睡,刚刚在车后座上蜷缩出一个形状,睡眠就像一只张开了翅膀的大鸟迎面扑来,意识一下子沉入全然的黑暗。距离夏助理把他叫起来的时候,好像只有五分钟,抬腕看看手表,却已经是三个小时过去了。
他撕开一包湿毛巾擦着脸,睡意仍然在眼皮之间粘连,随口问:〃他不出席之后的晚会?〃
〃不了,一会儿就出来。〃夏助理说话间嘴角抽搐似的一动一动,这是他神经紧张时的表现。方靖有点奇怪。夏助理年轻时是个北漂,在这行里摸爬打滚了少说也有十几年,很少再能有什么大阵仗唬得住他。此时看着他开着车窗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车里的烟灰缸几乎塞满,方靖莫名地紧张起来。
一会儿,周策走出来,一个姓张的助理跟在他身边。媒体如逐臭之蝇,哄得一下就围了上去。夏助理把烟头往车内烟灰缸里一扔,也跳下车去。
原本,方靖一直不明白,这件事怎么会被炒作成新闻的。周策是个孤儿又能如何?被遗弃在育幼院门口又不是他的错,既不桃色,又不暴力,除了让人有点吃惊之外,仿佛不具备任何新闻价值。然而看了几篇报道后,他就明白娱记真的不是吃干饭的,抓新闻点又准又狠。总结起来不外乎两条,一是周策与自己养父母关系一直疏远,当年他退学从艺,和家里人断绝关系;二是他的亲生父母究竟何许人也。方靖原本以为马克吐温《竞选州长》里,十几个不同肤色的小孩扑上来抱大腿叫爸爸的场面已经够光怪陆离,没想到现实永远比生活荒诞,在报纸上发表声明,扑上来抱大腿的,却不是叫〃爸爸〃,而是叫〃儿子〃了。这几天屈指一算,周策已经凭空多出十几个亲生父母,只差滴血认亲了。
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可媒体似乎一夜之间就掌握了翔实又准确的资料,让整件事背后露出些许阴谋气味,方靖心里影影绰绰觉得不对劲。然而舆论永远是被媒体挟裹的。哪怕这件事真的没有新闻点,普通人看到报纸头条,还是有一探究竟的郁望。
他就这样在周策身边被不知多少人包围、推挤,头晕晕沉沉的,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伸过来的手臂与话筒,暴风骤雨一般的喊叫与闪光灯,眼睛几乎睁不开,白亮的光此起彼伏间,有一种近乎赤luo的贪婪,挖掘着、压榨着那身皮囊下最后一点秘密与空间。
周策脸色发黄,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神色痛苦不堪,已经无暇关注那些问话,机械一样被助理们夹着往车上走。就在这时,有人喊了一句什么,他迷茫地抬起脸,一下被闪光灯晃了眼,转头之间脸已经扭曲了,像是要哭出来似的,一只手捂着嘴。
方靖只听到他〃啊〃得轻叫一声,觉得手臂上粘粘又热热的,一阵混了酸臭的血腥味传来,回头一看,周策的身子略歪了一歪,夏助理伸手去拦,却抓虚了。周策刮擦着两边的人,倒了下去。
两旁的闪光灯,只沉默了一瞬。再度闪起来的时候,亮如白昼,照得周策前襟上的血迹一发浓黑。
〃神经姓胃炎、胃溃疡、胃出血,〃方靖拿着病历,恶作剧似的数着,〃如果有可能,在后面加上一句'由此引发的猝死'不是更好?〃
周策有气无力地躺在医院的床上,苦笑道:〃我做了什么坏事引得你这样咒我?〃
〃你活该,〃他把病历往旁边一放,坐在医院的窗台上,〃这明明就是你自己吃出来的毛病,怨不得别人。〃说着,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肚子,〃温雅还打了我。〃
〃那你打回去嘛,你不也打过我。〃
方靖直直地瞪了他一会儿,趁他病、要他命的想法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抓起旁边的报纸开始大声地念这几天的新闻标题,周策大声叹气。
周策入院不过两天的时间,舆论风向已经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之前媒体逼得太紧,周策始终不回应,没有哪怕只言片语见诸报端。三天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呕血晕倒,送到医院后查出来说是胃出血,温雅当场发飙,指着跟过来的媒体一通大骂,声音嘶哑、眼睛红肿。周策的胃炎是老毛病,众所周知,娱记立刻被摆在了一个加害者的位置上。
有趣的是,娱乐圈就是这样,一件新闻,正着炒也是炒,反着炒也是炒。仿佛一夜之间,娱乐头条就变成了媒体从业者道德与底线的大论战。诸多演艺圈人士纷纷站出来做义愤填膺状,指责媒体逼人太甚,搞到胃出血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