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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丁城抬起头,露出一个尽管稍嫌惨淡,却还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也许,你说得对……”
这天下午,持续了几天的低气压终于从摄影棚里消失了,工作结束的时候,丁城特地走过来,在她背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她摆弄着手里的相机,不以为意地跟他摆手,直到他走了,才抬头目送他的背影,心理一阵唏嘘。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学会了扮演蒋柏烈的角色?
那些她说给丁城听的话,会不会也是她一直想说给自己听的,只不过从来没有机会?
她把所有的照相器材装进背包里,收拾了一下,便拖着疲惫的脚步离开。她有好几个星期都没见过顾君仪了,她常常只是收到通知工作的短信,连一通电话也没有。她不再怪责顾君仪,因为她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论理由是多么让人费解,但这并不是她的生活,也不是身边那些远远看着这一切的人们的生活——这是顾君仪自己的生活。心痛也好,惋惜也好,每个人终究有自己的选择。
走出大厦,华灯初上,这座城市有一种朦胧的美,让她想把自己隐藏在某个角落,静静地发呆。
“子默。”
她回头,看到项屿双手插袋,向她走来。
“工作结束了?”
她怔怔地点头。
“吃过晚饭吗?”
她怔怔地摇头。
项屿笑起来,表情透着一种跟年龄不符的纯真:“我请你吃饭吧,但吃完以后你要送我回家。”
“……如果我告诉你我约了人呢?”
“谁?”他以为她在开玩笑,不以为意地问,脸上还挂着顽皮的笑容。
“我。”
于任之出现在子默身后,一脸从容不迫,仿佛根本没有把对手放在眼里。子默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出现,所以踉跄了一步,他连忙身伸手扶住她,不着痕迹地看了项屿一眼。
项屿的脸色倏地沉下来,眼里闪过一丝不悦,把子默拉到墙角,低声道:“你真的约了他?”
“嗯……”她点头。
他皱了皱眉,垂下眼睛,用一种近乎恳求的口吻对她说:“……可以不要去吗?”
“啊?”
项屿扯着嘴角,不情愿地重复道:“我是说……可以不要去吗?”
她凝视他,眼睛怎么看都像在偷笑:“不行,我跟他很久没见,是早就约好的。”
项屿咋了咋舌,生气又不愿意发作:“我们也很久没见了……”
“可是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于任之仍然保持微笑。
项屿回过头瞪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我们明天再约吧。再见。”子默轻声对项屿说。然后她走到于任之身旁,露出微笑,两人一起并肩离开。
她觉得脚步沉重,是因为背包里的相机吗?还是身后那道灼人的目光?
她很想回头看他,看他脸上的表情,还有那双眼睛,里面会有什么?妒嫉、泄气、不安、愤怒、还是悲伤?
她想看那个项屿,此时此刻,就站在她背后的项屿。
“别回头,”于任之伸手楼主她的肩膀,“不然你就输了……”
“施子默!”项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还记得你欠了我两块钱吗,你答应过要为我做两件事,现在我想到了其中一件——跟我走,就现在!”
十(下)
“你以为还是十八岁吗?”就在子默犹豫着要不要回头的时候,于任之按着她的肩,转身对项屿大吼起来。
她不禁吓了一跳,看着他的侧脸,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世界还是简单到只要你出声就会改变?没有人非要为另一个人做某件事,除非是心甘情愿的——所以请你收起那一套,地球不是为了你才转的。”
子默忽然对于任之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做的事常常令她费解,但每一件也都让她感动。她开始怀疑直觉,怀疑眼前的这个男人会不会真的爱上自己……
“走吧。”于任之转回身,推着她继续走。她没有回头,因为就像他说的,一回头她就输了。
项屿在背后默默注视着他们,她不知道那张英俊的脸上会有什么表情,但她决定不再去想。
他们上了出租车,穿梭在城市的拥挤之中。也许爱情并不能用输赢来衡量,可是心与心之间却忍不住较量。在这段关系中,她一直输,输得彻底,所以她至少要赢一次,就算只有一次也好。
“你后悔吗?”于任之一手撑着头,不紧不慢地看着她。
“?”
“——找我帮忙。”
子默微微一笑,头摇得像拨浪鼓,引得于任之一脸哭笑不得。
是她拜托他来的,是她请他帮一个忙,她在电话里认真地对他说:“尽管我觉得你并没有喜欢我,但我还是要郑重地说,如果你不想帮我的忙,或者我做了任何事情会伤害到你,请你立刻停止,我不希望就此失去一个朋友。”
但他只在电话那头低笑了一声,平静道:“我很愿意帮你这个忙。”
出租车停在一间素食馆门前,于任之付了钱,率先下车。餐馆门口有客人在排队,幸好他一早预订了座位,所以用不着等待。
“你的口味……相差十万八千里。”子默下了结论。
从小镇餐馆、茶坊、黑暗餐厅、馄饨店、一直到素食馆,于任之就像一个美食家,总是能发掘出食物的特别之处。
“人总是要多尝试,才知道什么适合自己。”他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然后开始点菜。
“现在我相信你说的故事了。”等服务生一走,子默就立刻补充道。
“故事?”
“你说过,你年轻的时候也是穿梭在花丛中的……人。”
“没关系,”他笑起来,“你想说的是‘浪子’吧?我不介意。”
“……”
“十年前,我是比项屿还项屿的‘天之骄子’,无论做什么都很得心应手。”
“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眯起眼睛,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发生了一件让我醍醐灌顶的事。”
“被人抛弃了?”子默问完之后,就觉得太唐突了。于任之不是丁城,他更坚强,却也更细腻。
“可以这么说……”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很难想象……有人会抛弃你……”
“你不也抛弃了我吗?”他似笑非笑,“对我的追求无动于衷,却还要我鼎力相助……”
“我说过,你可以随时停止——”
“——开个玩笑,别当真。”
服务生把菜端上来,那些用豆制品做成的“肉”看上去很有光泽,让人食指大动。
“你猜他在干什么?”吃到一半的时候,于任之忽然问。
“项屿?”
“嗯……”
子默嚼着口感恶劣的“牛肉”,心不在焉:“也许去找项峰诉苦了吧……”
“我倒不这么认为。”
“?”
“项峰根本不了解女人,他书里那些关于男女感情的桥段只有小学生会相信。”
子默哭笑不得:“但他的书一直都热卖。”
“我承认,他在吊人胃口这方面是很成功,可是说到男女关系,基本上我觉得他就是个白痴。”
“……亏项大哥还一直把你当朋友。”她皱了皱鼻子,继续跟“牛肉”做斗争。
“让我猜猜他是怎么说我的,”于任之放下筷子,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他一定觉得我很任性。”
子默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
“一定说我老是给他惹麻烦,尤其是我在插画中剧透那件事——他就像《一千零一夜》里喋喋不休的宫女,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那么,子默想,是真有这么回事喽?
“最后,那家伙是不是说还愿意跟我当朋友,无非是看我面恶心善,既然都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了,索性将就着继续过下去。”
“为什么同样的一席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啊,”于任之笑着说,“所以作家还是有他的过人之处——就是能用一种赞扬的方式来骂人。”
子默忽然觉得于任之并没有那么复杂,甚至有的时候,他也有可爱的一面,当他把自己坦露在别人面前的时候,反而有一种洒脱的孩子气。
“我觉得项峰说的也不全对……”她忍不住说。
“?”
“他说你并没有把喜怒哀乐全都表现出来,”她顿了顿,思索着要不要把项峰的话告诉他,但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说,“他说也许你会骗了别人也不自知——但我倒觉得,你未必有那么可怕。”
于任之听了她的话,并没有生气,只是出神地看着桌上各种被制作成肉类外表的豆制品,沉默着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笑容可掬地看着子默,温柔地说:“其实我倒觉得……项峰是对的。”
跟于任之在餐厅门口分手之后,子默回公司楼下取车,九点正是出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