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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机来到骰山机场着陆,司令员走出机舱,径直朝外场值班室走去。老资格的地勤战士很远就从他走路的姿势看出了来人是谁,互相传递着消息:“彭司令员来了,师长政委要挨剋了。”
他在外场值班室向值班飞行员详细询问各种情况,不断地点头,不断地皱眉思索,拿出中华牌香烟来一人分给一支。他从值班室出来,正好遇上一部轿车开到他面前停下,里面走出师长和政委向他行礼。他装作没有看见,向停机坪望了一眼,直对塔台走去,又绕过塔台走向跑道。失职的师长和政委尴尬地跟在他后面追来。
他在宽阔的跑道上弯下腰去,拾起一粒绿豆大的沙子,气得怒瞪着眼睛像看见了敌人一样。回身指着师长命令道:“去把场务连连长喊来!”师长跑步到塔台打了一个电话,场务连连长箭一般跑来了,一边喘气一边听着司令员的严厉批评。
他横过滑行道,走向飞机大修棚。师长、政委跟在司令员后面,轿车又跟在师长、政委的后面,排成了一列奇怪的队伍。大修棚里,有一部冲床在冲压毛主席像章,另有几个女兵正在用护士的注射器将珐琅质涂料注到像章面上去。战士把各类品种的毛主席像章选了一大堆送给司令员,司令员频频摆手:“不要,不要,不要。”他问战士,从开始做像章以来一共用去了多少铝镁合金,战士说:“不多,只用了半架飞机的材料。”
他上了轿车,开到基地办公楼前停下,在师长、政委陪同下,走进了他们的办公室。他把军帽取下来往办公桌上一扔,发火了,开头是质问,后来便是滔滔不绝的谈话,师政委要把他的指示记下来,他制止了。
夜晚,仍是在师长、政委的陪同下,用小车把他送到了附近的一个雷达阵地。雷达连的指导员正在向全连战士讲课。司令员问:“讲什么课?”指导员答:“学习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关于突出政治的指示,批判单纯军事观点。”司令员把脸气红了,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你批吧!批吧!把你的雷达砸烂算了!要它做什么!”
他还要到雷达团团部去,告诉他们团长要撤掉这个指导员的职务,车到半途,又改变主意不去了。
第二天起床军号一吹,他命令师长搞了一次师部机关的紧急集合。师长亲自整理队伍,司令员在队前讲了话。声音越讲越大,情绪越来越激动,队伍中瞪着一对对惊讶的眼睛。他又上了专机飞到另一个基地,看到那里的飞行员在做地面弹射跳伞练习,他非常欢喜,兴高采烈地与飞行员们打招呼,讲话,比比划划。最后还竟然亲自坐进假设机舱,也参加跳了一次,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过,气浪把白烟推向四周,彭司令员乘坐的弹射座椅从白烟中心冲出来,射上数丈高的空中,停在滑梯顶端。他低头望着地面的飞行员们,一阵哈哈大笑。
他乘车来到一个驻守海岸线的防空兵高射炮团,老远就看到红旗飘舞,听到锣鼓喧天。小车驶进忠字牌楼,只见战士们夹道站立在两旁,高呼着如下的口号:“热烈欢迎兵团首长前来视察!”“高炮战士永远忠于毛主席!”“突出政治,狠抓根本,创造更多的四好连队!”……司令员叫司机停车,走出车门,便有团长、政委前来迎接,他指着他们的鼻子斥问道:“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赶快撤了!上阵地去!”
他走到一个高炮连阵地,见营棚前面的平地上用红白两色碎石头镶了一个天安门的图案,用葵花和忠字团团围在四周,并有一幅对联摆在左右两侧,写道:“战士忠于毛主席,日夜守卫天安门。”司令员对连队干部说,“你们用什么来守卫天安门呢?就凭这红旗锣鼓?当心敌人把你的天安门炸了!”
他的专机又离开机场跑道,射向万里无云的天空,变小,变小,渐渐消失……
※※※
邬秘书推开那扇外面摆着金桔盆景的窗户,伸出特有的小脑袋朝门卫和前面的小道望了一眼,揉揉眼睛,伸着懒腰打了一个哈欠。在他的身后,保险柜敞开着厚铁门,里面的文件、地图、本本、夹夹堆得一团稀糟,有的滑在地下,有的搬到了办公桌上。桌面上摆着一个没有印页码的本子,显然不是保密本,有一支金属笔套紫红色笔管的自来水笔脱帽躺在旁边。他伸完懒腰,又走回办公桌前坐下,飞快地抄录着什么。显然是连续写过很多字了,没有写上几行便扔掉钢笔揉搓着手指和手腕,又打了一个哈欠。
这次司令员下部队视察,没有叫他同去,他也并不主动要求同往,跟往常的情况有点不同。虽然首长不在,但他仍旧很忙,甚至比首长在时还辛苦得多。人人都知道司令员下部队去了,很少有人打电话来,倒是他自己常常把电话摇出去,每摇一次电话就检查一次房门,看看是否关严了。他也经常离开这里,但白天出去的少,晚上出去的多。几天以来,他走路的步子加快了,为了快些走路,还脱掉皮鞋换上了解放鞋。尽管那么忙碌,每天还要反反复复地去向许淑宜问寒问暖,跟彭湘湘搭讪着讲几句话,司令员家里的一切大小事务他都很关心,要办的事情都办得十分妥当。他是一个很能干的人,表面上沉默寡言,实际上心地灵巧,举止利落,工作效率很高。
电话铃响了。邬秘书略微感到惊异,走去看了看房门,便急步回头拿起了话筒,只听他对话筒说了一句话:“……回来了?好!”
他放下话筒,神色十分紧张,立刻把摊在桌面上的本子收起来,将那些文件和材料胡乱地一抱,扔进保险柜去,两手齐下,忙着整理。还没有整理完毕,忽然想起了什么,小跑奔向电话机,拿起话筒拨了一个号码,稍顷,他在电话里说了一句无头无尾的叫人无法理解的话:
“就是现在,同昨天说的一样,听见了吗?……好了。”他放下电话,又去收拾保险柜,不知为什么那样慌乱紧张,草草整理了一下,砰的一声关上铁门,刚要上锁,又把门打开,原来那个不该放进去的本子也放进去了。他锁好柜门,抬手看看表,又在办公室里这头望到那头,这边望到那边,最后走去把窗户关紧,拉上帘子,把军帽正了一正,检查了一次风纪扣,再次看看表,便走出了司令员的办公室。
他首先向许淑宜报喜:
“司令员回来了,我马上去接他。”
又敲开彭湘湘的房门说:
“湘湘,你爸爸回来了,我去接他,你去吗?”
然后,他碎步下楼,叫司机把车开出来,打开车门钻进去,说了声:“临海机场。”
※※※
刘絮云背着药箱吱扭吱扭出现在司令员的小院门外,百般妩媚地向警卫战士点了点头,便扭进院子来了。她来到楼上,直接走进了许淑宜的房间。
“许妈妈!您好啊?”
“是絮云啊!你来找邬中?”许淑宜放下手上的《资本论》,摘下眼镜说。
“我才不找他哩!他虽然不算个什么人物,可工作重要啊!家里的芝麻小事,用得着耽误他的时间?”
“你坐吧!”
“好!”她把屁股一歪便坐下了,“许妈妈,您的风湿药我给您带来了。”
“麻烦你了。”
“这还用客气?”刘絮云打开药箱,东翻西找,拿出一大堆药物来,有瓶装的,有硬纸盒的,还有玻璃管的,一边翻药一边说,“我总是给您留心着,有什么新出品的好药想给您拿点儿来,可是这一段时间不知怎么的了,制药厂好像都关门儿了。”
“这就行了,够麻烦你的了。”许淑宜接过那些药物说,“我这腿也没有什么治头,能保住现在这个样子就不错了,站得起,还能走几步路,不要人扶,已经是万幸了。”
说了一会儿话,听到轿车的喇叭声响了,刘絮云掏出手绢来无目的地在手背上擦了又擦。
司令员上了楼,不看女儿,也不看妻子,径直走进了办公室。刘絮云随后跟进来。
“报告!”她在司令员面前不敢轻佻,认真地像个军人立正站在门口。
“进来吧!”司令员脱下军帽说。
刘絮云走了进去,闪电一般地与邬中交换了一下眼色,便站在办公室中间等待司令员转过身来。
“你有事吗?”司令员问。
“我们方主任叫我来一下,问问首长从部队回来身体怎么样。”
“方鲁怎么晓得我现在回来?”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