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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树,将它放置在树杈上。等他返身归来的时候,他的眼里闪烁着泪花。
猎到熊的时候,全乌力楞的人都要围聚在一起吃熊肉,那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候。吃过熊肉后,每个人还要喝一点熊油。但因为马粪包对拉吉米的这种侮辱性的举动,我们部族的人都很生气,吃熊肉的时候,大家的脸是阴沉的。马粪包感觉到了大家对他的反感,他故意大声地说笑,纵情地饮酒。柳莎不愿意看到父亲这副样子,她只吃了一小块熊肉,就提起桦皮桶出去采都柿果,那时正是都柿成熟的时节。柳莎一走,交库托坎叫嚷着,也要跟着去。天气很热,但妮浩却在炽热的阳光下打了一个寒战,她对交库托坎说,你不能跟着柳莎去。交库托坎说,我要去,要去!她要被急哭了。鲁尼对妮浩说,小孩子喜欢玩,你就让她跟着去吧,她们又不会走远。妮浩嘱咐交库托坎,你自己不要乱走,跟着柳莎,听见了吗?交库托坎连说两句:知道了,知道了!交库托坎追向柳莎的时候,妮浩又打了一个寒战。
吃熊肉是有很多禁忌的。比如切熊肉的刀,不管多么锋利,我们也要叫它“刻尔根基”,也就是“钝刀”的意思。可是马粪包故意挥舞着刀子叫嚷着,看啊,这刀多么快呀,谁要是不信,揪根头发试试看,一准都能“刷——”地斩断!吃熊肉的时候,是不能乱扔熊骨的。但马粪包却随意地把啃光的熊骨乱撇,这块扔进火堆里,那块又当石子抛向远方。瓦罗加很恼火,他训斥马粪包,说他如果再敢扔熊骨的话,就剁掉他的一只手。马粪包那时正啃着一块骨头,他边啃边放肆地说,我求求你,你要是剁我的手,就把两只都剁掉!没有手,我什么也不用于,你们得把我当玛鲁神一样恭敬着,那多清闲自在啊!
马粪包刚说完这句话,突然“呀——”地怪叫了一声,原来那块熊骨竟然卡进了喉咙,他的脸在瞬间变成了鬼脸。他大张着嘴,眼睛暴突着,腮帮的肉哆嗦着,唇角抽搐着,刚才还很红润的脸,顷刻间就青了。他挥舞着胳膊,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瓦罗加把手指伸进他的口腔,抠了几下,没有碰到熊骨,看来它卡得很深。马粪包被憋得“呃呃”地低声叫着,他的额头沁出汗珠,乞求地看着他的族人。
大家先是给他灌了几勺熊油,然后拍他的背,以为把口腔润滑好了,再这么一拍打,那块熊骨自会像熟透的果子脱落到他的肚腹中。然而熊骨仿佛是长了牙,仍然牢牢地咬着他的食道。看这办法不灵,有人出主意,把他大头冲下地吊起来,说那样熊骨自然会被吐出来。于是鲁尼拿来一根绳子,把他双脚捆上,吊在营地边的一棵桦树上,拍打着他的肩膀。然而熊骨就像一粒种子终于找到了最肥沃的土壤一样,仍然死死地嵌在里面,纹丝不动。大家手忙脚乱地把他从树上放下来后,马粪包的脸色是紫的了,看上去气息奄奄。他吃力地向着拉吉米扬了扬胳膊,目光里满是悔意,似乎在乞求他的原谅。拉吉米叹了一口气,他对马粪包摆了摆手,起身拾捡刚才被他乱丢的那些熊骨,就像寻找一个人的魂灵似的,那么的精心和诚恳。马粪包的眼里流出了泪水。
然而捡回的熊骨并没有使卡在马粪包喉咙里的那块熊骨有丝毫松动的迹象。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人们把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了,仍然无济于事。那块熊骨大约打定主意要做一把刀了,切断马粪包的咽喉。
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在妮浩身上,只有她能救他了。
妮浩颤抖着,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悲哀地把头埋进鲁尼怀里。她的举动使鲁尼明白,如果救了马粪包,他们可能会失去可爱的交库托坎,鲁尼也跟着颤抖起来。
但妮浩最终还是披挂上了神衣。那件神衣对她来说一定比一座大山还要沉重。她戴着的神帽,一定是荆棘编就的,扎得她的头颅满是伤痕。她舞动着的神鼓,也一定是烧红了的铁凝结而成的,它烫着了妮浩的手。当气若游丝的马粪包被抬进希楞柱,妮浩开始舞蹈的时候,鲁尼已经去寻找交库托坎了。
一般来说,不到天黑的时候,是不能跳神的。神在那个时刻很难降临。虽然快近黄昏的时刻了,但因为夏日的缘故,天仍然亮堂着。为了制造黑暗,妮浩让人把冬日才用的兽皮围子罩在轻薄的桦皮围子上,防止它透光。又把朝向东方的作为门的那一方围子裹紧,不让人进出,把火塘的火熄灭。这样的话,只有“柱”的顶端流泻下来的那一束天光了。
希楞柱里只留下我和瓦罗加。瓦罗加的手上还沾染着驯鹿的鲜血。在妮浩决定救治马粪包的时候,大家迅速捉来一只留在营地的鹿仔,瓦罗加杀了它,献祭给玛鲁神。
妮浩一旦跳起神了,她就不是她自己了。她的柔弱之气不见了,看上去是那么的充满激情。鼓声响起来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咚咚地响起来。先前我们还能听见马粪包发出的“呃呃”的叫声,后来这种声音被鼓声湮灭了。当妮浩旋转到希楞柱中央的时候,那束白色的天光会在瞬间将她照亮。她看上去就像一支彩色的蜡烛,而那束天光就是火苗,将她点燃了。
妮浩大约跳了两个小时后,希楞柱里忽然刮起一股阴风,它呜呜叫着,像是寒冬时刻的北风。这时“柱”顶撒下的光已不是白的,而是昏黄的了,看来太阳已经落山了。那股奇异的风开始时是四处弥漫的,后来它聚拢在一个地方鸣叫,那就是马粪包的头上。我预感到那股风要吹出熊骨了。果然,当妮浩放下神鼓,停止了舞蹈的时候,马粪包突然坐了起来,“啊——”地大叫了一声,吐出了熊骨。那块沾染着鲜血的熊骨正落在希楞柱的中央,它看上去就像上天扔下的一朵玫瑰。
妮浩垂立着,马粪包则低声哭泣着。妮浩沉默了片刻后,唱起了神歌,她不是为起死回生的马粪包唱的,而是为她那朵过早凋谢的百合花——交库托坎而唱的。
太阳睡觉去了,
林中没有光明了。
星星还没有出来,
风把树吹得呜呜响了。
我的百合花呀,
秋天还没到来,
你还有那么多美好的夏日,
怎么就让自己的花瓣凋零了呢?
你落了,
太阳也跟着落了,
可你的芳香不落,
月亮还会升起!
当妮浩唱完神歌,我们跟着她走出希楞柱的时候,看见鲁尼抱着交库托坎走向营地。柳莎哭泣着跟在他们身后。
柳莎在采都柿果的时候,一直让交库托坎跟在身边。后来她找到一片稠密的都柿甸子,忘情地采起来的时候,就忘记了照应交库托坎。交库托坎是什么时候离开她的,柳莎并不知道。后来是交库托坎凄惨的叫声,让柳莎停止了采摘。她循声而去,发现交库托坎已倒在林地上,她撞上了吊在桦树枝条下的一个大马蜂窝,脸已经被蛰得面目模糊。透过那棵桦树,可以看见它背后盛开着一簇娇艳的红百合花,交库托坎一定是奔着百合花去的。
林中的马蜂比普通的蜜蜂个头要大,这种黄褐色的带着黑色条纹的昆虫的尾部有毒刺,如果你不惊扰它们,它们也就自得其乐地从蜂巢里飞进飞出地悠闲地采着花蜜;而如果你不小心捣毁了它们的巢穴,它们就会一窝蜂地跑出来报复你。交库托坎永远也不会想到,在纯美的百合花的前面,竟然横着这样一只“拦路虎”。她被这个软绵绵的蜂巢给撞到了天上。鲁尼寻到她们的时候,柳莎正吃力地抱着交库托坎往回走。蜂毒已经在交库托坎的身体里发作,她一阵一阵地打着寒战。鲁尼把她抱到怀中的时候,交库托坎对他微微笑了笑,轻轻叫了声“阿玛”,就闭上了眼睛。
那个晚上的营地弥漫着哀愁的气氛。妮浩拔下了交库托坎脸上的毒刺,为她清洗了伤口,给她换上了一件粉色的衣裳。鲁尼特意把那簇掩映在马蜂窝背后的百合花采来,放在她的怀里,然后才把她装进白布口袋里。
妮浩和鲁尼最后一次亲吻了交库托坎的额头后,才让我和瓦罗加提起那个白布口袋。我们在朝向阳山坡走去的时候,我感觉手中的交库托坎是那么那么的轻,好像手里托着一团云。
我们去的时候月亮还在天上,回来时却下雨了。瓦罗加对我说,你告诉妮浩,以后再也不能给孩子起花朵的名字,世上的花朵哪有长命的呢?她不叫交库托坎,马蜂也许就不会蛰她!
我那时满怀憎恨,心想没有马粪包的坏举动,妮浩不去救不该救的人,交库托坎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