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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千番难独醉 万般皆幻象
没出两日,一班朝上同僚相约递了拜贴,长鹤便在家中做了个东道。八月仲秋将至,正是蟹肥 菊美的时候。花厅院中铺着淡青色的鹅卵石,随着小径曲折,花圃里怒放了无数早菊。这厢是莹白皎洁的“斑中玉笋”;那厢是绛红镂黄的“赤线金珠”;抬眼便是红白双色妖娆的“二乔”;回眸便是累累重黄的“黄莺翠”。天井里四口大缸盛开着白色的睡莲,时近巳牌末时,睡莲懒懒的收起了身姿不与菊花争宠。院子里金桂、丹桂争相怒放,一点点的微风吹过,香气便飘逸而至。整座蓝府萦绕在馥郁的花蜜桂香里,芬芳醉人的香气熏得人如痴似醉。
花厅里摆了三桌席面,俱是珍馐美味。盘中堆叠着青背白肚、金爪黄毛的螃蟹。此时人人喝得兴起,口中没了官讳,呼兄唤弟,有那长袍解了衣襟的,有那头巾歪斜的;有那嘴里高声吟诗的,也有那击掌相和的,盖过了一旁从“春杏楼”中请来抚琴助兴的优伶弹奏的妙曲。
席中人俱不是等闲之辈,谈笑间夹枪带棒,刀来戟去。长鹤强打着精神应付,被劝了几杯酒后,脸上有了些许酒意。一众人起哄联诗,闹腾了一阵,户部侍郎崔岚道:“长鹤,如此良辰美景,有优伶在此,你何不赋诗一首,让她们当堂唱来?”
长鹤一笑推辞道:“不胜酒力,各位珠玉在前,岂敢献丑。”
众人不依,太子少保、上督户、太常少卿几人一手执酒杯,一手举蟹螯走了过来,长鹤无法只得将手里的白瓷酒杯举起来,身后的丫鬟斟满了一杯酒。酒是“得意楼”里送来的“琥珀稠”,这会儿烫得热热的,酒香幽幽得沁进鼻端连桂花香也遮不住,长鹤满饮了一杯,走到优伶旁,笑吟道:
“最明相思事事难,
相思附骨情难谙。
低首池中人一个,
对月苍穹形影单。
绡帕尚留腮边泪,
枕边已失梦时绵。
有心追随在君畔,
奈何君心豪情满。
那抚琴的女伶脸色绯红,众人哄笑道,怎得你就看到她流泪了?!不算不算,重来重来。长鹤脚步微晃,笑说:“我可只会做这些风花雪月的艳词,若是离了这个可就再不能了。”将身子斜倚在栏杆上轻笑说,
“只在文中乐,
博览觅同音。
一朝相逢过,
笑问君安可。
诸仙今朝聚,
位列瑶池屈。
捷径磨书路,
高飞达远处。
甘露叶有根,
灵脂玉无隐。
赐我别样花,
教我另时锦。”
说完,手一松,手里的杯子落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崔岚思忖了片刻,哈哈大笑说:“只博一笑,诸位皆高,甘领赐教?!长鹤,你这首藏头诗可做的谦逊了,来来来,再饮一杯。”几人上前灌酒。
……
北项鸿依从长鹤,一早带着叶笙和墨梁出去了,待回来的时候,人已经散了,席面也撤了,院中收拾得干干净净,石柱灯台里闪着点点烛光。长鹤在院中坐在一个金粉靠背椅上,椅子歪斜进一丛鹅黄的菊花中。面前一个长形小几,几上两个小菜,一双银箸,一个酒杯。他一身月白色的长袍,鬓发散乱,一手支着额角,另一手夹着一个没了盖子的白瓷酒壶正在晃动,合着双眸,嘴角似笑非笑,赤着足,两只脚足跟着地一前一后的晃动着。近似银盘的月亮散着银色的光芒,笼在他的身上,就这样轻易盖过了那丛菊花的清雅。
北项鸿皱眉沉声对走过来的丫鬟珍绣说:“你们怎么服侍的?就让你们少爷在院子里吹风?”
珍绣忙轻声道:“少爷说什么也不回屋,也不准奴婢们动他,给他搭了件衣裳也让他扯了,奴婢们不知道怎么办好,幸好您三位都回来了。”
说话间,墨梁已经走上前,蹲身将长鹤的双脚抱在手心里,只觉他的脚冰凉毫无暖意。这一动,长鹤手里的酒壶失手摔在了地上,睁开眼睛,看了墨梁一眼,忽的一笑。他本就容颜无双,此刻带着酒意,双颊晕红,眼睛似是含着荡漾的湖水般,深情款款,墨梁看呆了。
“墨梁,你回来了。”长鹤低低地说一声。晚风吹动,发丝丝丝缕缕在他的脸颊缭绕,长鹤歪着脑袋只是笑,竟已是十分的酒意。
“哥哥,你醉了吗?我让姐姐给你熬些醒酒汤好不好?”叶笙拉着北项鸿的手几步跑到长鹤身边,闻到他身上阵阵的酒气。
长鹤看看叶笙和北项鸿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呵呵一笑,摇晃着挺起身子说:“一如侯门深似海,切莫出生帝王家。项鸿,你可是值得托付的良人吗?我看,还是罢了吧。”
北项鸿知他心中苦闷,只得说声:“长鹤,你真得醉了。”
“醉?!我醉了?我醉了吗?”长鹤摇晃着站起来,一个闪身险些跌倒,被墨梁搂在怀里,墨梁抱住长鹤的腰让他的脚站在自己的鞋面上。长鹤仍高声道:“拿酒来!”
宝纹在一旁看着北项鸿,北项鸿点点头,珍绣在一旁拿起酒壶斟了一杯,宝纹举着酒杯递过来,长鹤一挥手,酒杯应声而碎,他直接抓起酒壶往嘴里倒。北项鸿挥挥手,五六个丫鬟退下了。
“为什么还让哥哥喝酒。”叶笙握着北项鸿的手紧了紧,有些责怪地说。
北项鸿看着在墨梁怀里猛灌的长鹤说:“他……让他喝吧。”
叶笙小声问:“哥哥,你不快活吗?要是不快活,就对我讲。”
长鹤半挂在墨梁身上,手中堪堪握着那个酒壶,一滴泪从眼角滴出,墨梁忙低头舔掉它,只听长鹤说:“我这蓝府门庭若市,往来无白丁,人人都知道我蓝长鹤是当朝太傅的得意门生,皇上最宠爱的紫靖侯的伴读,兵权在握的安国公的挚友,可有哪个是真心实意,得意的为拉拢我,不忿的为设计我。今晚这一席,一句话说不好,连墨梁、小笙都要绕进去。项鸿,你待我亦兄亦友,我问你,是不是因为我是……你才自小待我不同?对我看顾有加?”
北项鸿看他满面凄然,心情跌宕,忙道:“长鹤,你为人良善,文采风流,咱们自小相识,惺惺相惜,自然不比那些趋炎附势、口蜜腹剑的人。”
长鹤自嘲的笑笑:“文采风流?‘朝才赋新词,夕已满城唱’,不过是些拈花摘艳的香词艳句,我的心谁人能明白?”
北项鸿自尚宣帝亲选自己收他做伴读那一刻起,已从父王那里知道了长鹤的身世,这些年明白他身份尴尬,最亲近的人是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却也是最无法猜度心思的人。知道他仙逝的娘亲逼他答应决不做除了纂修经典之外的政事,可偏偏尚宣帝总是似有若无的要重用他。北项鸿走到金粉靠背椅上坐下,执起几上的银箸,轻轻的敲击面前的白瓷酒杯。白瓷酒杯其声如磬,叮咚悦耳,和着敲击声北项鸿高声唱道:
“好,
慢走,
仗剑游,
快意恩仇,
谈笑莫绸缪。
男儿志在四方,
弯弓射日美名留。
赤兔苍黄红颜美酒,
肖小奸佞安能苟?
愿洒一腔热血,
保太平神州。
渴饮碧血,
饥餐肉,
换来,
后!”
北项鸿声音醇厚动听,如金石掷地,唱的是自己的旧作。他年少有为,统领大军,自然气势夺人。叶笙看着他此时击杯高唱,笑傲睥睨,诗句中豪情满腔,不由得走到他身边抱住他膝头坐下,仰脸看着他…… “啪”的一声,酒杯敲碎了,一曲终了。北项鸿朗声大笑道:“长鹤,男子汉大丈夫,理应放开怀抱,来来,我和小笙、墨梁陪你再喝一杯。”
……
八月十二早朝,尚宣帝在八宝金殿上接受各方使臣对太后寿辰的朝贺。金殿上百官按文东武西分列两行。北项鸿在武列、小龙王在文列。他二人爵位相同,俱都头戴银丝通天冠,身穿白色蟒龙袍,袍身正中金线提绣活灵活现的四爪金龙,左灵芝、右如意,腰间白玉带,足下粉底云口靴。白色的王服,衬的二人如青松冷梅,小龙王孤标有致,北项鸿气宇轩昂。
各方使臣一一觐见,口中山呼万岁,献上奇珍异宝,尚宣帝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