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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过卷宗,戚少商便和仇双木一同到了“缘客来”。这家老字号的糕点铺生意兴隆,柜台前挤满了食客。仇双木为难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戚少商微笑道:“我来。”边走去趁有人出来的空档上前,道:“包一份豆沙芯驴打滚。”
转身出来见仇双木红了眼眶,委屈地立在店门口。
“双木姑娘……你……?”戚少商问道。“不妨事……有人抢了我的簪子。”仇双木道,有些泫然欲泣。“是谁?”戚少商着恼:光天化日下居然抢一个弱女子的发饰,成何体统!双木犹豫着朝前方指了指:“一个穿浅蓝衣衫的中年人。该是没有走远……戚大哥!”戚少商将手里盛驴打滚的纸袋塞给双木,奋步追去。
“敢问阁下。”戚少商追上一个浅蓝衣裳的中年人,伸手拍了那人的肩道;“你可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那中年人转身,俊朗姿容,神采倜傥,嘴角淡淡扬着的是一丝不羁的意味。戚少商不想他竟毫不掩饰:“这位小哥说的可是一支发簪?”戚少商暗道:天下怎么会有这般厚颜的人!只得道:“确是!”中年人扬眉一笑,道:“小哥不该随便把这玩艺给小孩子,不然后果不堪呐。”说完掏出一方手帕,里面包着一支发簪,那中年人捏了簪尾,用手帕再三擦拭,又嗅了嗅,才将簪子递给一脸莫名的戚少商:“小哥且收好它,在下告辞了。”说完浅笑着潇洒地一拱手,转身离开。
戚少商只当遇到疯子,摇首离开,回到“缘客来”,将发簪递还给仇双木:“是这支发簪么?”仇双木伸手接了发簪,端详一阵,道:“是我的发簪……”欲言又止,戚少商察觉道忙问:“还有何不妥我再找那人讨说法!”“不……”仇双木摇头:“没什么。这簪……是亲人的遗物……分外珍贵。”说完仰起面庞,盈盈双眸看着戚少商道:“多谢戚大哥。”
5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真是奇事。游夏传书来,道那傲云城少城主连三月来屡发战帖,单枪匹马连挑七位江湖高人,虽之前说点到为止 ,却将那七人伤得颇重。且所用之功并不是谢家家传的‘云破拳’,竟是……”神候看了一眼一旁摆弄着兰花的顾惜朝:“惜朝。你什么时候又收徒弟了?”
“先生有所不知,顾惜朝此生最厌好为人师。落凤掌我留着也徒无益处,刚好偶遇那孩子口口声声要报仇,却又是武功尽失的废人一个,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将功传与他了。”
神候捋须道:“落凤掌,好个威扬的名字,好生厉害的掌法。”
“人都说这是阴损至极的邪功,可先生偏偏不置砭贬。”顾惜朝放了花铲,转身笑道。
“世上任何武学本都不具正邪之分。而让他们分了正邪的,是所用之人的心念。”神候起身朗颜道:“久不曾碰棋了。惜朝,来与老夫战上回合!”
城西柳桥。
野坟满地,积雪未消。
仇双木手中拿着冥钱,凑了火盆烧着,眼中泪光点点。
看着火盆中的纸灰随风扬走,仇双木顿感一阵寥落。
自己果然什么都办不到,什么都做不到了……京城不想如此卧虎藏龙,而自己身边,不正有一条潜游在渊的蛟龙么……
罢了……弱不争气的自己,孤苦无依的自己,怎么看来都是如此卑微可憎。
对不起,阿姐。妹妹真的……无能为力。
走出坟岗几步,越想越觉人生了无意趣。凄然跪坐在一棵柳树上,取下头上的发簪,仇双木轻轻闭上泪水承睫的双眸,将发簪发亮的尖端对准喉咙刺了下去……
突然,发簪被夺,跪地的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搀扶起来。
“这位姑娘,如此芳华正茂之时,何必要自寻短见?”沉厚的声音发问。
仇双木睁开泪眸,眼前的男子已然过不惑之年;面色沉稳;见仇双木不言不语只是落泪;温和道:“姑娘何必只是徒自哭泣。若姑娘信得过在下,不妨一吐抑郁,反倒胜过闷在心中憋坏了自己。”
仇双木含泪兀自犹豫,男子见她不语,宽慰道:“在下看姑娘形容不俗,想必也是出生在衣食安稳的人家。现在天下不甚太平,姑娘该是人往好处想……”
“人往好处想?衣食安稳?阁下何出此言?!!”仇双木含泪冷笑:“各人的苦闷只有各人心里明白!阁下哪知道我现在不过是寄人篱下!每日还与血仇之人共处一个屋檐,却只能隐忍不发!叫我能有什么好的念想!”
男子听了仇双木凄诉,歉道:“在下出言不慎……不过姑娘一个娇弱女儿家怎么会身负雪仇的责任?”
仇双木又冷笑:“杀亲之仇,岂可不雪?!我自小就和姐姐相依为命。如今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被杀,任凭谁都要拼死报仇!”
男子沉默,道:“姑娘年岁虽小却深明人情伦常,实属难得。在下愿助姑娘复仇。”
仇双木摇头:“不必了。我们素昧平生……况且,我的仇人……不是等闲之辈,世间能奈何得了他本事的,屈指可数。”说完起身一礼:“多谢阁下救我在生死一念间……告辞。”
男子只是微笑着掏出一瓶药:“不能直取,迂回而行未尝不可。世间莫不听说借刀杀人?姑娘的仇人既然不凡,身边应有堪能相当之辈。”见仇双木停了步子,男子又道:“这是能致人癫癔的药物。人若发了狂,自然六亲不认,更不需说只是区区比肩的朋友……”
仇双木惊道:“那样若是伤及无辜……该如何是好?”
男子平静道:“姑娘就是太善良了。你为人考虑,可谁人为姑娘考虑?……姑娘切莫忘了,世间情谊乃是亲字当头。”
看着仇双木纠结的柳眉,男子俯身放下药物,道:“在下不便再多言,请姑娘自为斟酌。告辞。”
仇双木心乱不已,看着地上小小的瓷瓶,伸手握在掌中,踟蹰徘徊:这究竟是福是祸?……为何那人要助我复仇?难道是苍天眼见了我的孤苦凄凉,遣人助我?……
——“娘,我手又流血了!”
眼前的女子红衣如丹,白皙的肤色宛如初冬的新雪,明净而纯粹。墨色长发用细如梅枝的金簪高挽在头顶。细长的凤目总喜欢在金迷纸醉时睨眼看人;也会因为倚着东窗看天空中飞翔的燕子出神而懵懂湿润,如同林间猎人不忍捕杀的幼鹿。
——“来,让娘看看。”
六月杭州的熏风吹得人恍惚如醉。
认真地抿着唇,女子将那细而深的伤口用力挤,血涌得愈发厉害。她温柔展颜:“这些血凝了痂,就不疼了。”
夜色沉到最深。水云楼里灯火渐阑。
月色中的琉璃瓦散发着清绿的荧光。夜风中,一丝微不可闻的腥芳随着南风飘来。
“朝儿,过来。”月色淡银,深紫窄衣的下摆在长风里翻飞,雪色纤足轻盈地踏着窗外朱红的栏杆,一跃,入了“眠凤阁”。
“娘,这草好香。”女子手里握着一株连茎拔起的莎草。淡色的白花细微而精致,毫不介意在浓如墨色的夜里绽放。接过女子含笑递来的莎草,却握到了一手陌生的冰凉粘腻——摊开手掌,是深到黑紫的稠液——散发着浓重的锈香。
“娘你流血了?”
“不是娘的血。”女子自檀木的地板上扯过那件白天穿的朱色锦绡洒金霓裳,拉着沾了血的小手擦得干净,又将自己的手擦到泛出皓色,满意一笑,扬手将那霓裳扔出窗外,随它飘摇而坠。
“朝儿,白天的伤还流血么。”
“恩。痂总凝不住。”
“是你好动。”女子嗔怪着,看那凝了一半的血痂,指尖轻一用力,痂落,血又涌了出来。
将莎草的|乳白色根茎切了一块,贴上涌血的伤口,片刻见血竟慢慢凝住了。女子柔声道:“朝儿,记住这草,以后再流血了就去找它,不要再找娘了,嗯?”又低头看看手中的小巧匕首,双目无限爱怜:“有了小飞刀你还不满意?喜欢这匕首么?娘也喜欢它……所以给了朝儿的话,一定要好生收藏。”
醒来,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入睡。顾惜朝披了长衣,开门而去。
中庭里,戚少商默然立在月光下,若有所想。
“你也睡不着跑出来晒月亮?”顾惜朝抱臂倚在圆门上。
“我在想,明日你没了碗,该要如何吃饭?”
顾惜朝无奈摇头:“你管得真宽,最近六扇门是不是太闲了?”
戚少商不悦:“我就是好管闲事,怎么?”
半晌,戚少商道:“金借口使者离奇死于宋境,斥责大宋不保来使安危,无和谈诚意。现在元帅粘罕拥兵已取保州、真定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