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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著,瞠视著他。“你是谁?”这是我第二次问他了。
“我姓费,叫费云帆。”
“我知道了,”我轻声说:“你是费云舟叔叔的弟弟。”我轻吁了一声:“天哪,我该叫你叔叔吗?”
“随你叫我什么,”他又微笑起来,他的笑容温暖而和煦:“但是,我该叫你什么?汪家的失意吗?”
我笑了。“不,我另有名字,汪紫菱,紫色的菱花,我准是出生在菱角花开的季节。”“紫菱,这名字叫起来满好听,”他注视我。“现在,你能抛开你的失意,和我进到屋子里去吗?如果再不进去,你的鼻子要冻红了。”我又笑了。“你很有趣,”我说:“费——见鬼!我不愿把你看作长辈,你一点长辈样子都没有!”
“但是,我也不同意你叫我‘费见鬼’!”他一本正经的说。
我大笑了,把那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拂了拂,我高兴的说:“我们进去吧!费云帆!”
他耸耸肩,对我这连名带姓的称呼似乎并无反感,他看来亲切而愉快,成熟而洒脱,颇给人一种安全信赖的感觉。因此,当我跨进那玻璃门的时候,我又悄悄的说了句内心深处的话:“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自己并不在乎没考上大学,我只是受不了别人的‘在乎’而已。”一帘幽梦3/40
他笑笑。“我早就知道了。”他说。
我们走了进去,正好那美而廉的侍者在到处找寻我的碟子和汤碗,我指示了他。如我所料,客厅里的景象已经变了,餐桌早已撤除,房间就陡然显得空旷了许多。长一辈的客人已经告辞了好几位,现在只剩下楚伯伯、楚伯母、费云舟、何阿姨等人。而楚濂、陶剑波等年轻的一代都挤在室内,又唱又闹。陶剑波在弹吉他,楚濂和绿萍在表演探戈,他们两人的舞步都优美而纯熟,再加上两人都出色的漂亮,在客厅那柔和的灯光下,他们像一对金童玉女。我注意到母亲的眼睛发亮的看著他们,就猛觉得心头痉挛了一下,浑身不由自主的一颤。费云帆没有忽略我的颤动,他回头望著我:
“怎么了?你?”“恐怕在外面吹了冷风,不能适应里面的热空气。”我说,看著楚濂和绿萍。“看我姐姐!”我又说:“因为她名叫绿萍,所以她喜欢穿绿色的衣服,她不是非常非常美丽吗?”
真的,绿萍穿著一件翠绿色软绸质料的媚嬉装,长裙曳地,飘然若仙。她披垂著一肩长发,配合著楚濂的动作,旋转,前倾,后仰,每一个动作都是美的韵律。她的面孔发红,目光如醉,眼睛在灯光下闪烁著光芒。楚濂呢?他显然陶醉在那音乐里,陶醉在那舞步里,或者,是陶醉在绿萍的美色里。他的脸焕发著光采。费云帆对绿萍仔细的看了一会儿。
“是的,你的姐姐很美丽!”
“确实是汪家的骄傲吧?”
“确实。”他看著我。“可是,你可能是汪家的灵魂呢!”
“怎么讲?”我一愣。“你生动,坦白,自然,俏皮,敏锐,而风趣。你是个很可爱的女孩,紫菱。”我怔了好长一段时间,呆呆的看著他。
“谢谢你,费云帆,”我终于说:“你的赞美很直接,但是,我不能不承认,我很喜欢听。”
他微笑著,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父亲和费云舟大踏步的向我们走来了。费云舟叔叔立刻说:
“云帆,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在到处找你。”
“我吗?”费云帆笑著:“我在窗外捡到一个‘失意’。”
我瞪了他一眼,这算什么回答?!父亲用胳膊挽住了我的肩,笑著看看我,再看看费云帆。
“你和费叔叔谈得愉快吗?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在欧洲的那些趣事?和他的女朋友们?”
我惊奇的看著费云帆,我根本不知道他刚从欧洲回来,我也不知道他的什么女朋友!我们的谈话被母亲的一声惊呼打断了,她快步的向我走来,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
“啊呀,紫菱,你就不能穿整齐一点儿吗?瞧你这副乱七八糟的样子!整个晚上跑到那里去了?快,过来和楚伯母何阿姨打招呼,你越大越没规矩,连礼貌都不懂了吗?这位小费叔叔,你见过了吧?”我再对那位“小费叔叔”投去一瞥,就被母亲拉到楚伯母面前去了。楚伯母高贵斯文,她对我温和的笑著,轻声说:
“为什么不去和他们跳舞呢?”
“因为我必须先来和你们‘打招呼’。”我说。
楚伯母“噗哧”一笑,对母亲说:
“舜涓,你这个小女儿的脾气越来越像展鹏了。”
展鹏是父亲的名字,据说,年轻时,他和母亲、楚伯母等都一块儿玩过,我一直奇怪,父亲为什么娶了母亲而没有娶楚伯母,或者,因为他没追上,楚伯伯是个漂亮的男人!
“还说呢!”母亲埋怨的说:“展鹏什么事都惯著她,考不上大学……”天哪!我翻翻白眼,真想找地方逃走。机会来了。楚濂一下子卷到了我的面前,不由分说的拉住了我,大声的、愉快的、爽朗的叫著:“你躲到什么地方去了?紫菱?快来跳舞!我要看看你的舞步进步了没有!”我被他拉进了客厅的中央,我这才发现,陶剑波已经抛下了他的吉他,在和绿萍跳舞。唱机里播出的是一张“阿哥哥”,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在跳。音乐疯狂的响著,人们疯狂的跳著。这轻快的、活泼的空气立刻鼓舞了我,我开始放开性子跳了起来。楚濂对我鼓励的一笑,说:
“我要把‘落榜’的阴影从你身上连根拔去!紫菱,活泼起来吧!像我所熟悉的那个小野丫头!”
我忽然觉得眼眶湿润。楚濂,他那年轻、漂亮的脸庞在我眼前晃动,那乌黑晶亮的眼睛,那健康的、褐色的皮肤,那神采飞扬的眉毛……我依稀又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我,绿萍,楚濂,楚漪整天在一块儿玩,在一块儿疯,绿萍总是文文静静的,我总是疯疯癫癫的,于是,楚濂叫绿萍作“小公主”,叫我作“野丫头”。一晃眼间,我们都大了,绿萍已经大学毕业,楚漪也念了大学三年级,楚濂呢,早已受过预备军官训练,现在是某著名建筑公司的工程师了。时间消逝得多快!这些儿时的伴侣里只有我最没出息,但是,楚濂望著我的眼睛多么闪亮呵!只是,这光芒也为绿萍而放射,不是吗?好一阵疯狂的舞动。然后,音乐变了,一支慢的华尔滋。楚濂没有放开我,他把我拥进了怀里,凝视著我,他说:
“为什么这么晚才出来?”
“我保证你并没有找过我!”我笑著说。
“假若你再不出现,我就会去找你了!”
“哼!”我撇撇嘴。“你不怕绿萍被陶剑波抢走?恐怕,你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看守绿萍了。否则,你应该早就看到了我,因为我一直在阳台上。”
“是吗?”他惊奇的说。“我发誓一直在注意……”
绿萍和陶剑波舞近了我们,绿萍对楚濂盈盈一笑,楚濂忘了他对我说了一半的话,他回复了绿萍一个微笑,眼光就一直追随著她了。我轻嘘了一口气。
“楚濂,”我说:“你要不要我帮你忙?”
“帮我什么忙?”“追绿萍呀!”他瞪视我,咧开嘴对我嘻笑著。
“你如何帮法?”他问。
“马上就可以帮!”我拉著他,舞近陶剑波和绿萍,然后,我很快的对绿萍说:“绿萍,我们交换舞伴!”
立刻,我摔开了楚濂,拉住了陶剑波。绿萍和楚濂舞开了,我接触到陶剑波颇不友善的眼光:
“小鬼头!你在搞什么花样?”他问。
“我喜欢和你跳舞,”我凄凉的微笑著。“而且,我也不是小鬼头了!”“你一直是个小鬼头!”他没好气的说。
“那么,小鬼头去也!”我说,转身就走。他在我身后跺脚,诅咒。但是,只一会儿,他就和楚漪舞在一块儿了。我偷眼看楚濂和我那美丽的姐姐,他们拥抱得很紧,他的唇几乎贴著她的耳际,他正在对她低低的诉说著什么。绿萍呢?她笑得好甜,好美,好温柔。
我悄悄的退到沙发边,那儿放著陶剑波的吉他。我抱起吉他,轻轻的拨弄著琴弦,那弦声微弱的音浪被唱片的声音所吞噬了。我的姐姐在笑,楚濂的眼睛闪亮,童年的我们追逐在山坡上……有人在我身边坐下来。
“给我那个吉他!”他说。
我茫然的看看他,那几乎被我遗忘了的费云帆。
我把吉他递给了他。“跟我来!”他说,站起身子。
我跟他走到玻璃门外,那儿是我家的花园,夜风拂面而来,带著淡淡的花香,冬青树的影子,耸立在月光之下。他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抱著吉他,他拨出一连串动人的音浪,我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