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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今日叫你来武英殿,并无别事,只是看见你这两三天的仿书,又有进步,心头甚为欢喜,叫你前来一见。一二日内,孤对你将有重要谕旨,总望你今后不要忘孤的眷爱才好。”
费氏叩头:“恭谢皇恩!”
倘若是召见别人,当被召见者叩头谢恩以后,皇上没有别的事需要面谕,此时就算是召见完毕,命被召见者退出。但今天李自成却没有命费珍娥马上退出。他现在一则想多看看费珍娥,一则想着向山海卫出兵的事,竟忘了命费氏退出。皇上没有吩咐,费珍娥不敢起来,处处小心谨慎,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
“他确实看中我了,我要忍耐,两三天就见分晓!”
王瑞芬见皇上继续看费珍娥,不急于命珍娥退出,在心中叹道:“又一个命中注定要在新皇上面前蒙恩受封的人!”她轻轻地走到李自成的身边,悄悄地问:
“皇爷,请吩咐,要赏赐什么东西?”
李自成从复杂的情绪中突然醒来,对王瑞芬轻轻摇一下头,随即对费珍娥说道:
“你可以回寿宁宫了,两三天内,孤将有丰厚赏赐。”
王瑞芬提醒费珍娥:“谢恩!”
“谢恩!”费珍娥赶快说道,叩了一个头。
费珍娥又叩一次头,然后起身。趁着起身时候,又一次大胆地抬头向李自成看了一眼,也向旁边站立的青年将军的脸上扫了一眼,然后在环佩声中转身向外,体态婀娜地走出暖阁,而王瑞芬和随身服侍的宫女也跟着出暖阁了。
王瑞芬小心和恭敬地送费珍娥出了武英门,过了内金水桥,将费珍娥的袖子轻扯一下,在一株路旁的松树下停住脚步。四个服侍的宫女知道王瑞芬要对费珍娥说什么体己话,便离开她们,继续前行,到右顺门下边等候。王瑞芬凑近珍娥的耳边,悄悄说道:
“珍娥贤妹,几天之内,你就是新贵人,我就是你的奴婢了。富贵请勿相忘!”
费珍娥正在想着别的心事,听了这话,感到厌烦,回头向王看了一眼,轻轻说道:
“我不会富贵的。王姐,我知道自己命不比你好,我永远只能是一个宫女。”
“不,不。新皇上已经看中了您,所以两三天内他要丰厚地赏赐于您_一赏赐,您就蒙恩召幸,选到皇上的身边了。但求您蒙恩以后,不要忘记我王瑞芬对您的一片忠心!”
费珍娥不能对王瑞芬流露出自己决心刺杀李自成的心事,忽然想到投水而死的魏清慧和吴婉容,感到悲伤,在心中对自己说:
“我后悔没有随她们投水尽节,死得容易!”
她没有对王瑞芬再说一句话,含泪一笑,转身向右顺门走去。
且说在武英殿西暖阁中,当费珍娥叩了头站起来,李自成在对她说话时,又一次被她的美丽容颜所打动。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是那样黑白分明,光彩照人,最使他动心和吃惊。当费珍娥从他的面前离开,听见环佩声出了暖阁,乍然间他的心中有一种惘然若失之感。但是他马上对自己说:“已经决定将她赏给罗虎了,纵然是天仙也不能留下!”他从片刻的茫然心情中醒来,命窗外的宫女去武英门向传宣官传旨,速叫吴汝义进宫,然后转望罗虎,亲切地轻轻叫道:
“小虎子!”
罗虎赶快到御前跪下,俯首听旨。
李自成问道:“孤今日召你进宫,你知道是为了何事?”
“臣不知道,请陛下明示,有错即改。”
李自成微微一笑,说道:“不是为你有错才召见你,是为你应该褒扬。孤听说你在通州驻军,每日勤于练兵,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颇有名将之风。还听说你每日练兵之暇,读书写字,也常与当地文士往还,向他们虚心求教。你的这些情况,在目前咱们大顺军将领中十分难得。孤听王长顺进宫来说了后,十分高兴,所以特召你进宫一见。”
罗虎感动地说:“臣自幼跟随陛下起义,受陛下教导,得能成长,至今受命一营主将。所有练兵之事,整饬军律的事,都是遵照陛下往日教导,不敢忽忘。”
李自成问:“啊?是孤教导你的?”
“是的,陛下。臣与许多幼年孩儿,有许多是阵亡将士的子弟,编入孩儿兵营,不行军就练武,一个个学会了十八般武艺,弓马娴熟。从前,咱老八队人马不多,敌不过明朝的官军势大,不是被追赶,就是被围困,日于虽然困难,可大家都听从陛下的话,不敢随便骚扰百姓,有时还分出粮食救济饥民。这样年月,俺们孩儿兵都亲身经过。”
李自成说:“是啊,我们过了许多艰难困苦的岁月,有几次几乎被官兵消灭!!!!”
罗虎接着说:“咱们的人马在潼关南原打了大败仗,随后潜伏在商洛山中,苦苦练兵,又整顿军纪。臣那时已经是孩儿兵营中的一个小头日,记得可清楚啦。陛下为整顿军纪,获得民心,连你亲堂兄弟都斩啦。臣鸿恩叔是一员好将领,打起仗来勇猛向前,上刀山也不眨眼。斩他时,许多人都哭了,陛下也哭了。他待臣好像亲叔叔一般,所以臣也瞒着陛下到他的坟前烧了纸,痛哭一次。就在困守商洛山中的一年多,我跟着陛下学会了如何练兵,如何讲究军纪。”
李自成想到目前的军纪败坏,也想到斩堂弟鸿恩的事,不由得心中感慨。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在喉咙里“哦”了一声。
罗虎接着说:“破洛阳之前,咱大军驻扎在伏牛山的得胜寨一带,也是天天练兵,整饬军纪,深受百姓爱戴,所以百姓称陛下是救星,称咱们的人马是仁义之师。那时,臣已经是孩儿兵营的总头领。如何练兵,如何讲究军纪,臣在这时期又学了很多。”
李自成叹息说:“可惜到了北京之后,许多大小将领把以往困难日子的事都忘记了,独有你还牢记不忘,十分难得,难得!”
罗虎知道近来大顺军在北京城中驻扎,军纪十分败坏的事,看来皇上也知道了,所以才有此感慨。但是他在大顺军中是小字辈的将领,对自己所见所闻的事不敢陈奏,只等待皇上对他有什么吩咐。
李自成含笑问道:“听说有一次你的一哨人马移防,你下令必须将驻地屋内院外,处处打扫干净,又将百姓家的水缸添满,方许离开,这件事深为百姓们交口称道。小虎子,从前孤不曾教过你,咱们老八队可没有这样好,你是如何想到的?”
罗虎回答:“陛下,臣在孩儿兵营中长大,认识了字儿,学会读书。去年进了西安,臣买到戚继光的《练兵纪实》和《纪效新书》,认真读了,悟出了许多道理。戚继光从南方调到北方,任蓟镇总兵多年,所以通州城中上年纪的读书人,知道他许多练兵治军的故事。臣在通州,从老人们的口中听到不少戚继光的故事。前人做过的事,走过的路,俺从前不知道,现在跟着学呗。”
李自成点点头,心中称赞:“真好!”随即又问道:“那替老百姓打扫清洁的事,也是跟戚继光学的?”
“这是跟岳飞学的。”
“跟岳飞学的?”
“臣在西安时,有一位读书人对臣讲岳武穆治军的故事。他说书上记载①,岳飞征讨群盗,路过庐陵②,夜宿什么市镇。第二天天色未明,将士们为主人打扫门庭,洗净碗盆,挑满水缸,然后开拔。这故事被臣记在心中,在通州有一哨移营时照样行事,果然百姓们因久受官兵骚扰之苦,对这次移营的事传为美谈。”
①见于南宋人周密所著《齐东野语》卷二十《岳武穆御军》条中。
②庐陵——在今江西吉安。
“什么书上写的?”
“臣不知道。”
李自成在片刻的沉默中,暗暗点头,在心中叹道:“可惜我大顺军像小虎子这样的后生太少啦!”此时,吴汝义不知皇上叫他何事,匆匆进来,在罗虎的一边跪下。李自成命他平身,在一旁坐下,然后向罗虎含笑问道:
“你知道孤为何召你进宫?”
“臣不知道。在通州哄传吴三挂不肯投降,是不是又要打仗?”
“打仗的事今日不谈,孤今日召见你是为着你的婚事!”
罗虎的脸色一红,低下头去,心中奇怪:“皇上为什么提到此事?”
李自成接着说:“你是孤的得力爱将,义属君臣,情同父子。你的父亲早死,母亲远在陕西。如今孤为你选择德容兼备女子,完成你的终身大事。小虎子,你的意下如何?”
罗虎脸红心跳,俯首不言,等候皇上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