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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汉举,话不能这么说。平时骑马坐船还不免有三分险,坐在房檐下晒太阳也说不定会落下瓦来砸破头,何况咱们干的这种事儿!我只能说,此去有七八成可以成功,怎么能够保十成?世间事很少事前能保十分的。咱们起初造反,都是逼上梁山,提着头过日子,难道是先料定准能成功才造反么?古人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我去敬轩那里劝他起义对他也有好处,算不得是入虎穴!”
往日每次议事,李自成总是虚心地听大家发言,择其善者而从之,倒是今天他十分固执,不论谁的劝阻对他都没用。田见秀和刘宗敏已经勉强同意了之后,李过仍苦苦劝阻,但被他责备几句,堵住了嘴。最后他十分感慨地说:
“唉,自从白水王二在天启年间起义,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我自己起义也差不多整十年了。人死了上百万,闹的什么牌名?不管冒多大风险,决不能使起义半途而废!”
他决定今夜三更就出发,从武关附近绕过去,到了湖广地界再转往谷城。在他走之后,对全体将士要严守机密,不许泄露风声。小将中只带双喜和张鼐。为着医生尚炯同张献忠本人和献忠部下的几个重要将领有很好的关系,所以自成决计带他同去。
刘宗敏留住大家吃晚饭,并把尚神仙请了来,买了两只鸡子炒了炒,算是给闯王和医生饯行。晚饭后,众位大将和医生各自回去,自成留在宗敏处又密谈很久,直到二更时候才骑马奔回老营。就在他回老营的路上时,一件出他意料的事情在他的老营发生了。
第十五章
这是十一月中旬一个十分寒冷的夜晚。李自成下午就一去刘宗敏住的村庄,吃晚饭没有回来。双喜和张鼐留在老营。他们按照闯王的规定,白天练武,晚上读书,每天还要写一张仿。现在这两员小将就坐在火边读书。总管曾在一家逃亡地主的宅子里替闯王找到一个古老而笨重的铁火盆,但是用了一天,闯王叫抬到铁工棚去炼成熟铁,打造兵器。如今是把一个破瓦盆当做人盆。盆小,火不旺。双喜和张鼐都感到很冷,有时身上发抖。他们过惯了掂刀弄杖的生活,在战场上厮杀不犯愁,可是背起书来就感到十分吃力,瞌睡得不住栽盹,上眼皮同下眼皮直打架。又冷又瞌睡,他们真想躺迸被窝里睡觉。可是怎么敢呢?倘若闯王回来看见他们不用心读书,不知会怎样责备哩!
两个小将想出了好主意。他们派一个亲兵去老营外边看着闯王回来,他们就赶快到院里在月光下舞起剑来。一舞剑,他们的瞌睡没有了,身上登时暖和了。他们正舞到兴头上,一个在老营大门外守卫的小头目进来说,有一个住在陈家湾的老百姓有急事来见高将军。由于闯王在这里暂时隐名埋姓,由高一功出头露面主持老营的事,所以老百姓多把高一功当成了这一支部队的掌家的,有事总是找他。双喜停止舞剑,感到奇怪,侧着头问:
“有什么紧急事?”
“他不肯说出,一定要亲自告诉高将军。”
“好吧,你快点带他进来。”
农民被带进来以后,双喜一看,认得他是陈家湾猎户陈德娃。十来天前,他的母亲患病,家中断炊两天,要把七岁的女儿卖给人家,一家人正哭得难割难舍,恰好高一功到陈家湾有事,知道了这情形,立刻给他一些周济。从那以后,他时常来老营找高一功闲谈,并送来过一次野味,同双喜和张鼐也都熟了。双喜上前拉住他的手,带他迸了上房,说:
“高爷不在老营。德娃哥,有什么紧急事情?”
陈德娃望望左右,吞吞吐吐地说:“唉呀,有一件大事,我说得么?”
双喜一挥手,三四个亲兵都退了出去。
“快说吧,什么大事?”双喜问,同时打量着德娃脸上的慌张神色。他心中猜疑:难道是官军来了?
“兄弟,你们的人马有一股哗变了,马上就要拉走了。”德娃小声说,慌得声音打颤。
“什么人哗变了?”
“郝摇旗的一股哗变了。快点吧,他们马上就动身了!”
张鼐把脚一跺,拔出宝剑,准备向外走,对双喜说:
“双喜哥,快传中军将士全部集合!”
双喜使个眼色让他不要急,又向德娃问:“你怎么知道他们哗变了?”
“他们这两天就常在人背后咕咕卿卿,可不知咕卿些什么。黄昏以后,我听见他们在一起商量,今夜三更就要拉走,奔往河南。我看见他们都在纷纷准备,就赶快跑来送消息。兄弟,这事千真万确。我不敢在这里多耽搁。我走了。”
“谢谢你。我不送了。”
陈德娃一走,张鼐就激动地注视着双喜的脸,巴不得立刻杀到陈家湾,把郝摇旗一伙人杀得一个不留。他呼呼哧哧地问:
“双喜哥,快集合人马。咱们一个也不让他们逃走!”
李双喜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又气、又恨,紧张得透不过气。义父在刘宗敏那里,相隔七八里山路,现在已经二更,派人骑马去请他回来已经来不及了。舅舅几天前去山阳打粮,中军和老营别无主将。偏将倒有一群,但是像这样的事谁敢做主?张鼐见他迟迟不做声,又把脚一跺,说:
“你要是害怕郝摇旗,我自己带着老营的人马前去!”
“你急什么?晚一刻也飞不了他!”
双喜向门外一声呼喊,一群亲兵走进上房。他吩咐一个亲兵立刻骑马去把这个消息禀报闯王和总哨刘爷,另外一个亲兵去传中军的各位将爷火速来老营议事,同时传令老营的卫队和中军全体骑兵紧急集合,准备出发。
老营的卫队一听说郝摇旗哗变了,一个个咬牙切齿。两年前高杰的叛变,几个月前周山的叛变,都给部队带来了许多祸害,到如今这两个忘恩负义、靠自家兄弟的鲜血去升官发财的叛徒尚未捉到,大家岂能叫郝摇旗安然逃走!在片刻间,整个老营以内和老营周围的空气变得十分紧张。人们都从棚子里把马牵出,备好鞍于,集合在老营大门外。朦胧的月光中,响着急躁的马蹄声,匆匆的脚步声,刀剑的碰击声,短促的悄语声和咒骂声。紧跟着,中军的人马也来到了。
刘体纯等七八位年轻的偏将匆匆地陆续来到,听了双喜说出来郝摇旗哗变的消息,一致同意不必等待闯王下令,立即去将陈家湾包围起来,不让他们逃掉一个。大家还共推威望较高的刘体纯指挥全军。
一群青年将领正要向外走,李过大踏步进来了。他住的村子离这里有几里远。下午他也在刘宗敏那里议事,晚饭前因事先回去,这时他以为闯王已经回老营,匆匆地骑马赶来。刘体纯正要向他禀报郝摇旗的事,他用手势阻止了刘体纯,说:
“我已经知道了。近来听说郝摇旗手下的人们过不了这样的苦日子,也讨厌军纪太严,背后有些怨言,没想到他们竟敢哗变!”
他丝毫不像这一群青年偏将的慌张和急躁,冷静地向大家扫了一眼,吩咐老营的卫队全留下守护老营,只令刘体纯和马世耀等四员偏将带领三百名骑兵到离开陈家湾三里远的小路上埋伏,以备出其不意将郝摇旗的人马截住,一网打尽。刘体纯等一声“遵令!”转过身,快步走了。李过又吩咐谷英和谷可成:
“你叔侄俩带一百名骑兵离开二虎他们二里远的地方埋伏。前边不管怎样厮杀,不许你们动。倘若郝摇旗的人马有漏网的,你们就把他们收拾了。不许有一人逃掉!”
“遵令!”二谷齐声答应,转身走了。
李过又命令留下的两员偏将在老营的村子周围小心巡逻,不要疏忽,双喜和张鼐看李过一直不派他俩去参加战斗,心中忍耐不住,几乎是同声说:
“派俺俩跟二虎叔一起吧!”
“你俩今夜要跟着闯王离开商洛山中,就留在老营吧。”
两个小将一惊,问:“离开商洛山往什么地方去?”
“不要多打听,临动身时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两个小将满肚子狐疑,但是他们平日都怕李过,不敢再问。李过又吩咐从老营派出三个人到陈家湾村外察看郝摇旗的动静,轮流回来禀报。当这三个人走了以后,他还是放心不下。他想,郝摇旗近来收集自己的溃散余部,虽然只有七十多人,但手下几员偏将都不弱,郝本人又是一员虎将,不可低估了这一股人马的战斗力量。怕刘体纯们万一会对付不了,他嘱咐双喜等小心保护老营,便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