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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祉满河洛普天同庆
王业固嵩岳与国并休
迎恩殿的前檐外是三级汉白玉台阶。台阶下是一片平台,俗称丹墀,磨光的青石铺地,左右摆着鎏金香炉、大鼎、仙鹤。丹墀三面都围着汉白玉栏板,云龙柱头,雕刻精美。平台前是七级石阶。下了石阶,正中间是一条宽阔的石铺雨路,把院子平分两半。甬路两边院中栽着松、柏,两边是厢房,俗称朝房。这个院子的正门叫做迎恩门,也是五间盖着黄琉璃瓦的楼房,下有并排三座六扇朱漆大门。出了迎恩门外是一个很大的院子,两边有廊房、钟楼和鼓楼,正门就是端礼门。在端礼门和迎恩门之间有并排三座白玉雕栏拱桥。修建福王府时特地从洛阳城西的涧河引来一股水,进城后流在地下,到迎恩门外的院中时变为明流,改名福水,所以这三座桥就叫做洪福万年桥,简称洪福桥。今天闯王特谕守卫将士,可以放百姓进入午门和端礼门,直到迎恩门外。这时,迎恩门六扇巨大的带钉朱门大开。迎恩门外密密麻麻地拥挤着看审问福王的百姓。迎恩门内,甬路两边,每边站立着两百士兵,靠近迎恩门那一端的一律手执长枪,靠近丹墀这端的一律手执宝剑,而迎恩门也有众多士兵守卫,不许百姓进来。王座抬放在迎恩殿的门外檐下,王座前摆一长桌,挂着绣缎桌围,也是迎恩殿中的原有陈设。东西两边各摆三把太师椅,都有猩红座垫。鼓声停止,李自成在王座上坐下,然后牛金星床献策、李岩在东边坐下;刘宗敏、袁宗第、李过在西边坐下。
坐定以后,牛金星向背后轻声说:“带犯人!”立刻,站在檐下的中军吴汝义一声传令,接着丹墀下几个人齐声高呼:“带犯人!”声音威武洪亮,惊得在迎恩殿脊上晒太阳的一群鹁鸽扑噜而起,盘旋着向后宫飞去。
福王从西朝房中押出来了。有两个身材魁梧的士兵在左右架着他,一直架上丹墀,双膝跪下,俯伏地上,离闯王的案子大约有一丈远近。闯王厉声喝问:
“朱常询,你犯下弥天大罪,民怨沸腾,今日有何话说?”
福王不住叩头,声音哆嗦地说:“小王有罪,小王实实有罪。哀恳大王饶,饶命!小王……”
闯王又厉声问:“狗王!我问你,你老子坐天下四十多年,百般搜刮天下百姓,有一半金银财宝都给了你,运来洛阳,又替你霸占了两万顷膏腴良田,封你为福王,你这福从何而来?”
福王叩头出血,哆嗦说:“小王有罪。小王有罪。小王没福,该死。恳大王饶小王狗命。”
闯王又问:“你的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从地上冒出来的?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说!快说!”
福王哆嗦说:“小王该死。这福字是小王封号,小王实实没福。”
闯王见他语无伦次,答非所问,将惊堂木猛一拍,大喝道:“混蛋!你不肯照实供认,本帅替你说出!你的福就是作威作福,残害百姓,金衣玉食,荒淫无耻。你的银钱无数,珠宝如山,单说仓库中的粮食就有几十万石。你这福,既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从地下冒出来的,完全来自老百姓身上。你的每一件珠宝,每一两银子,每一颗粮食,都浸透了天下百姓的汗水、眼泪、鲜血。你个狗王知呀不知?”
福王叩头说:“小王有罪。小王有罪。这都是万历皇爷所赐。小王该死。”
闯王又喝道:“你身为亲王,富甲天下,当如此饥荒年景,不肯发分毫库中金银,不肯散一粒粮食,赈济饥民,你该不该死?”
福王哆嗦说:“恳大王饶命。恳大王……”
闯王大喝道:“拉下去,将这个奴才狠打四十板子,然后再问!”
左右侍卫一声吆喝,将福王拖下丹墀,剥掉衣服,按在雨路中间,扒开裤子,露出来雪白的肥大屁股。迎恩门外千头攒动,一片拥挤。站在丹埠下的小将一声喝令“行刑”,那个手执长竹板的士兵开始打起来。他胸中充满仇恨,每一下都打得很重。福王本来早已吓得半死,加上平日荒淫过度,身体虚损,又自幼娇生惯养,所以受不了皮肉之苦,起初还拼命哀呼,等打到二十多下时已经声音渐弱。闯王和行刑士兵都以为他是假装的,继续狠打。打到三十多下,竟然没有声音了。行刑士兵用手摸摸他的鼻子,快要没有气了。一名小校立刻取来半碗冷水,向福王的前额上喷上两口,使他苏醒。犯人重新被带上来,瘫软地伏身跪在闯王面前,浑身哆嗦,低声哀恳饶命。闯王大声说:
“朱常询!按你罪恶如山,本当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方能稍泄民愤。本帅姑且从宽,判为斩首,立即处决。”他随即命令:“刀斧手,快将这狗王押赴西关刑场!”
福王立刻被重新五花大绑,并将他的松散的头发挽到头顶,插上亡命旗,推拥着向午门外走去。而在门外不远的大街上,正在将王府的地亩账册、霸买的田契、奴仆卖身文约等等,烧成一堆大火,纸灰飞扬。百姓围观得拥挤不透,个个称快,有不少人激动得流下热泪。
从洛阳西大街到西门外刑场,街道两旁早已站满了百姓,看福王怎样被押赴刑场。刑场上,每隔五步站一步兵,不让群众挤近监斩台和台前的一片空场;刑场外圈,在拥拥挤挤的人群背后,每隔十来步站一个骑兵。监斩台的两边和背后,整整齐齐地站立着一层步兵、一层骑兵,步内骑外,肃静无声。所有这些步兵和骑兵,都穿着绵甲,外罩深蓝连裆。连裆的前后心都有一块圆形白布,绣着“闯”字。箭上弦,刀出鞘,威风凛凛。这监斩台是原有的一个土堆,本来很小;昨日下午,李过派一百名弟兄添土,打夯,整平,比原来增大一倍。
监斩台下,刑场周围,旗旗飘扬,刀、枪、剑、戟耀眼。老百姓望着这威武森严场面,情绪振奋,感慨万端。有一个花白胡须的庄稼老头小声叹息说:
“唉,这个杀场,自古以来只杀老百姓,不知屈死了多少性命,从来连一个官儿也没杀过,今日却要杀王了。连福王也可以杀,从前我连想也不敢想!”
旁边一个生着连鬓胡子的中年人用鼻孔哼了一声,接着说:“管他妈的啥金技玉叶,龙子龙孙,封王封侯,为官为宦,平日作威作福,耀武扬威,骑在老百姓的头上过日月,只要犯到闯王手里,都不值一个皮钱。在永宁,不是已经杀过万安王么?别看福王是‘当今’的亲叔父,一刀下去,喀嚓一声,同样脑袋落地,血溅黄沙,尸首扔给狗吃,有鸡巴‘福大命大’!”
另一个中年人愤愤地说:“自古是富了王侯,苦了百姓。天下乱了这十几年,也只有李闯王真能替穷百姓伸冤报仇!”
在附近一个地方,也有几个人在小声谈话。一个瘦弱的、手拄拐杖的老人说:
“从前,每年只在冬至杀人。从崇祯七年以后,每年匹季都杀人。从前人命关天,把人判了死罪,还得层层上详,等候刑部批下,才能冬至处决。后来杀人像杀鸡狗!……”老人叹口气,接着说:“就在这个地方,有一年就杀过几百人。小百姓遇到灾荒,饿得没办法,偷一点,抢一点,不论罪大罪小,十之八九都判成死罪,也不上呈刑部候批,说杀就杀,据说这是‘治乱世用重典’。有一阵天天杀人,我亲眼看见有一批就杀了二十七个,里边有妇人、小孩。”
旁边一个人忍耐不住说:“杀的全是穷百姓!”
一个有瘿脖子的中年人说:“所以大家都说闯王来得好。闯王一来,就把世道翻了个儿:昨日杀吕尚书,今日杀福王。人家只杀官,不杀百姓。”
一个脸孔浮肿的青年饥民从旁插了一句:“这才叫替天行道!”
突然,从城内奔出来一群百姓,同时传过来一阵锣鼓声和军用喇叭声,使刑场周围挤满的百姓登时激动起来,转过身子,万头攒动,齐向城门张望。过了片刻工夫,一阵马蹄声响,一面大旗前导,接着五十名骑兵簇拥着李过出了城门,向杀场奔来。李过到监斩台前下马,登上台去,坐在中间,左右侍立着几位偏将和别的头目。老百姓想看清楚监斩的这位将领,有的知道他是李过,有的误以为他是刘宗敏,都想往前挤,后边的推动前边,可是前边的被步兵挡住,不许向前。你拥我挤,秩序乱了起来。李过下令叫前边的十排人就地坐下,才恢复了刚才的会场秩序。
但是不过片刻工夫,场中的秩序又乱了起来,刚才坐在地上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