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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令。他的这些话使孙传庭和众将官听起来十分高兴,而且感奋。说了这些奖励的话以后,他接着用沉重的语调、洗练的词句,继续说道:
“从天启末年以来,内忧外患,交相煎迫,迄无宁日。流贼愈剿而愈多,灾变愈演而愈烈。最近数年,百姓死亡流离,如水愈深,如火愈热,往往赤地千里,炊烟断绝,易子而食,惨不忍言。国家三百年来从未如今日民穷财尽,势如累卵。而东虏伺机内侵,日益嚣张。自今上登极以来,迄今己四次入塞,三围京师。自古攘外必先安内。倘若流贼不除,则顾内不能顾外,南宋之祸殆不可免。幸赖二祖列宗之灵,国运己有转机。巨贼高迎祥已于前年秋天伏诛,张献忠、罗汝才与射塌天等股亦先后就抚。其他各股余贼,或死或散,或观望风色,不敢似往日披猖。惟有闯贼李自成一股冥顽不灵,誓与天兵对抗,全无畏罪投降迹象。此贼近一年来迭经痛剿,疲于奔命,所余可战之贼不过数千,其余尽皆老弱妇孺。目今四面堵截,已将贼驱入网罗。望诸君激励将士,明日在阵前奋勇杀贼,一战而竟全功,勿使一贼漏网。我辈报君恩,救黎民,光前裕后,在此一战。尤望将巨贼李自成与刘宗敏等生擒,献俘阙下。纵万一不能生擒,也须将他们杀死,传首京师。皇上迭降手诏,督责甚切,望诸君勿负上意!”
全体将领不禁偷偷地向他的脸上瞟了一眼。洪承畴的脸色变得十分严峻,从蒙着虎皮的太师椅上站起来。坐着的文武大员也赶快站了起来。他望着全体将领,又说:
“明日大战,全凭孙大人指挥,本部院也要亲临督战。大小将领,凡有作战不力,临阵畏缩的,本部院有尚方剑在,决不姑息!”
将领中有人不由得向靠在屏风中间的尚方剑望了一眼,从洪承畴于崇祯八年春天挂兵部尚书衔的时候起,崇祯帝就赐他这把尚方剑,听他便宜行事,对总兵以下将领先斩后奏,可是几年来只有两次他请出尚方剑督战,第一次是前年七月间在盖厔县对高迎祥作战,第二次就是现在。而这一次他脸色的严峻,口气的坚决,是几年来所没有的,所以这一次给大家心上的震动很大。
洪承畴用炯炯的目光从每个将领的脸上扫过,看见大家都带有凛凛畏惧的神色,暗暗地感到满意,这才慢慢落座,并挥手示意叫文武大员们重新坐下。他转向孙传庭,含笑问道:
“孙大人,你对众将官有何训示?”
孙传庭也不谦辞,把眼光转向右边的一群武将。总兵们都知道他待下属比总督严厉得多,看见他要说话,刷一声全站了起来。孙传庭笑一笑,让总兵们坐下去,但是没人敢坐。他用平静而威严的声调说:
“方才制军大人的训示,望各位将每个字都记在心中。今上为不世英主,天威难测。倘若诸君作战不力,致使逆贼漏网,则不惟诸君将为军律所不容,即本抚院亦难逃罪谴。总之,说来说去只有一句话:明日一定要将李自成和刘宗敏等巨贼擒获或阵斩,不许有一人逃脱!”
总兵、副将和参将齐声答道:“谨遵钧命!”
“倘若闯贼等死于乱军之中,你们也必须命令将士们仔细寻找,验明不误,割下首级,以便送往北京。”
“是!”
孙传庭颔首使总兵和副将们坐下,把眼睛转向洪承畴,等待总督的最后指示。洪承畴拈着胡须,态度又变得雍容沉静,寓紧张于悠闲。虽然他尚未入阁,但他早已在涵养所谓宰相风度。此刻他的心中仍不像孙传庭那样把明日的大战看得那么顺利,总担心李自成会突围逃走。不过目前他不能把这种担心向将领们流露出来。
“你们各位都认识李自成和刘宗敏等巨贼的相貌么?”他问。
大将们互相交换眼色,没有人即刻回答。他们有的同李自成直接交过战,有的不曾;就是直接交过战,也不一定就同李自成本人对面厮杀。至于刘宗敏、李过、田见秀等许多人,更没人全都见过。近来他们因见到孙传庭出的捉拿李自成的告示,才对李自成的相貌知道得稍微多一点,但也不是十分清楚。洪承畴见大家都不回话,就向站在身边侍候的中军说:“传大天王高见进来!”
中军到大堂门口轻轻地吩咐一句,阶下立刻有人大声说:“传大天王高见!”紧接着,二门口几个人一齐高声传呼,在大门外的影壁上发出回声。
大天王早已在大门里边的厢房中等候传见。自从投降,直到目前,孙传庭还没有给他正式官职。原答应让他做游击将军,近来根本不提了。他手下的少数旧部,有的散去,有的被拨归别人指挥,差不多快光了。他时时都担心孙传庭会要他的命,但又不能逃走,只想多卖点力气,处处表现忠心,博得孙传庭的另眼看待。如今一听见大声传呼,他不禁浑身一颤,从冷板凳上一跃而起,匆匆地整了一下衣冠,踉跄地向二门走去。站立二门口的一群武士横着刀把他挡住。一个小校仔细地把他通身打量一眼,问道:
“你就是什么大天王?”
“是,我就是大天王高见。”他低声回答,声音有点颤。
“身上带武器没有?”
他老实地把腰刀取下,交给小校。小校仍然不放心,在他的身上搜了搜,才放他走进二门。二门里是一道朱红油漆屏风,打开来是一道门,也就是所谓仪门。这道门平时不开,只有当潼关兵备道丁启睿出进时候,或丁启睿对上官或对显要客人迎送时候,这道仪门才打开。今晚因总督、巡抚和几位总兵来到,这道门打开了。大天王虽然也知道这种规矩,但是他心慌意乱,一时粗心,直冲仪门走去。小校追上去用力把他一拉,喝道:“过来!你是什么东西,敢走那里!”跟着把他一推,使他踉跄地从旁边走了进去。他穿过阶下的两行武士,由中军把他带进大堂,在洪承畴的面前跪下。他的心跳得像擂鼓似的,不敢抬头,说道:
“末将高见参见制台大人!”
洪承畴问:“你同逆贼李自成是表兄弟么?”
“回大人,是姑表兄弟。”
“你两个为什么闹翻了?”
“自从小的叔父高迎祥死后,小的不愿长此做贼,曾劝李自成投降朝廷。谁知他不但不听忠言,还从此疑忌小的,因此小的就同他分了手,各行其是。”
洪承畴知道这是一篇鬼话,自然不信。他拈着胡子微微一笑,点头说:
“只要你从今后洗心革面,着实为朝廷效力,朝廷自然会重用你,闯贼目今己陷绝路,插翅难逃。一俟将他或擒或斩,大军告捷,论功行赏,自然有你的份儿。”
高见赶快叩头说:“谢大人栽培!”
“高见,你可将李贼相貌仔细说出,以便明日阵前将他擒斩;即令他死于乱军之中,也好寻到尸体。”
“是,是!”
大天王把李自成的身材、相貌详细他说了一遍,还怕洪承畴和孙传庭嫌他的忠心不够,又赶快补充说:
“大人!万一李自成死于乱军之中,血肉模糊,他的尸体也有办法认出。只要看见他身上挂的箭囊和宝剑,就能够认出他来。”
“什么箭囊?”
“牛皮箭囊,朱漆描金,上画一金色小龙。”
孙传庭忍不住摇摇头,恨恨地说:“这个死贼!”
洪承畴接着间:“什么宝剑?”
“他原有两口好剑,一口叫花马剑……”
“什么花马剑?”洪承畴截住问。
“米脂县城北五里有一山洞。元朝末年高庆起义,曾在洞中屯兵。高庆骑的是一匹花马,人称花马高庆,所以后来米脂的人们就把这个洞叫花马洞。李自成才造反时候,路过故乡,有官兵追赶,同他的侄儿李过率少数人藏在洞中,得到高庆留下的一口宝剑,极其锋利,经常佩在身上,并在剑柄上镌有‘花马剑’三字。”
孙传庭向众将说:“你们各位传令手下将士务要留心,凡死尸旁有花马剑者便是李贼本人。”
总兵马科接着说:“这口宝剑,末将也曾听说,确是一口好剑。去年擒获一个逆贼,曾为李贼手下头目,据他说这口宝剑每遇不义之人就咔咔有声,跳出鞘外。这话虽不可信,但足见这剑在贼中颇为有名。”
孙传庭说:“你们不管谁得到此剑,一定要献给制台大人。”
洪承畴谦逊地笑着说:“迭次大捷,均赖孙大人指挥有方,亲冒锋镝。这口剑当然应该由孙大人留着,以志殊勋,昭示子孙,永为传家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