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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鼐跟着说:“派我们去吧!派我们去吧!”
闯王喝道:“胡说!别说目前万万不能对他们用武,即令我同意你们用武,你们带领两三百人去能平定叛乱么?”
张鼐回答说:“我们能!万一不能平定他们,死我一百个张鼐也不足惜,只要你不落到龟孙们手里就行!”
闯王又神色严厉地问:“你们去同杆子厮杀,峣岭的官军乘机杀来怎么办?这局面你们可曾通盘想过?”
谷英扑通跪下说:“闯王,不管怎样,我宁死也不让你亲自去!”
张鼐、罗虎和李来亨都一起在他的面前跪下,恳求他不要单独前去。闯王连连顿脚,摇头苦笑,不理他们,吩咐总管快给他取四百两银子带上使用。任继荣见谷英和张鼐等劝不住,自己也赶快跪下说:
“闯王,如今想同他们和解已经迟了。你单独去凶多吉少,请千万三思!”
闯王大怒,一脚把来亨踢翻,大喝一声“滚开”!接着说:“谷英、张鼐、总管、罗虎起来听令!”
跪下的人们都只好起来,垂手肃立。李自成把他们看了看,先对谷英说:
“子杰,我知道你的身体很虚弱,还不如我。可是我手边没有旁人,只好要你随同出发。你快回去,挑选五名亲兵带在身边,其余的留给老营。”
谷英听完命令,满心振奋,说声“遵令!”转身离开。尽管他是大病初愈,尚在将养,却浑身提起劲来,迈开大步走出老营。闯王随即望着罗虎说: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肯使用你们孩儿兵。如今王吉元带了二百弟兄扎在射虎口,力量单薄。你马上带领一百五十名孩儿兵悄悄出发,到射虎口和野人峪之间的深山密林中埋伏起来。在射虎口东南二里处有一个山洞,洞口有一个小庙,还有泉水,你们就潜藏在那个洞中。白天做饭不许冒烟,晚上不许露出火光。万一有打柴的或打猎的老百姓瞧见你们,你们就把他留在洞里,免得走漏消息。两三天以内就会用上你们,到时候王吉元会传达我的命令。”自成停了一下,又嘱咐说:“这地方不能骑马作战,你们把战马都留在寨里,每人除弓箭和短兵器之外,再带一杆长枪。另外,你们要带去十几把斧头,多带一些麻绳,到时候很有用处。余下的孩儿兵由小四儿统带,归张鼐指挥。趁现在半夜子时,火速出发,不要迟误!”
罗虎赶快走了。虽然他明白闯王交代他的事十分重要,但是因为他不能跟随闯王出征,又对闯王去石门谷很不放心,所以临离开闯王时禁不住热泪满眶。闯王又接着对张鼐吩咐:
“现在的局面你很清楚,用不着我多说。你要小心守寨,不可疏忽。速速传令:各家亲兵凡能作战的,三个抽两个,限天明到老营报到,听中军指挥。你已经不是小孩子,所以我把这一副担子交给你,凡事不要大意。还有,你立刻派亲信妥当人去告诉王吉元:一旦宋家寨的人出动,诸事依计而行,不得有误。”
三年来,每逢闯王亲临战阵,同官军白刃相交,矢石如雨,张鼐总是同双喜紧跟在闯王身边,生死不离,而现在闯王冒着极大的风险前往石门谷,却把他留在老营。听了闯王的吩咐,他的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望着闯王,不肯离开。他竭力要镇静自己,要再一次提出来他要与闯王同去的恳求,但是他不能镇静,而且喉咙壅塞得说不出话。当闯王又用眼色催他离开时,他鼓足力气,急急慌慌地吐出几个字:
“闯王,你让我……”
闯王把眼睛一瞪:“什么?!”
“请你让我跟着你。让我带五十名骑兵跟着你……”
闯王厉声喝道:“胡说!走,快出去办你自己的事!”
张鼐不敢再说话,噙着两眼热泪走了。李自成立刻叫总管把银子取来,并预备三十个人的两天干粮和三十匹战马的两天麸料,又嘱咐说:
“张鼐年幼,凡事你多操心。我给总哨刘爷留下一封书子,等天明后你亲自送去,请他来老营坐镇,指挥一切。宋家寨的事他已知道,将来一旦……”说到这里,闯王凑近总管的耳朵咕哝几句,然后接着说:“老营要紧,请刘爷多多在意,依照我的计策行事。你还告诉他:我留下张鼐这一支人马做看家本钱,千万不能调离老营。”
老神仙见闯王亲自去石门谷已经是无法劝阻,他等闯王把几道命令下过后,说道:
“自成,既然你坚决要亲自去石门谷,我跟你一道去吧。至少,你身体有什么不好,我能够随时照料。我同你也算是生死之交,请你答应我这个请求。”
自成望着他犹豫片刻,摇头说:“不,你不用去。白羊店那里更需要你,你去明远那里吧。”
“不,自成。那里好歹已经有两个医生,我不去也可以。去冬你去谷城是我陪你去的。今日你去石门谷,要比去谷城会张敬轩危险十倍。你用脚踢我我也要随你同去。如果杆子们对你下毒手,我活着也没意思,就同你死在一道!”
“你说的什么话?……我不要你去!”
“闯王,自成!我这么一把长胡子,你难道还要我跪下去恳求么?好,我给你跪下!”
李自成赶快搀住老医生,说道:“好吧,好吧,我答应了。快去备马,咱们马上就动身。”
医生出去,而自成也进到里间,取出一张白麻纸,坐在灯下给刘宗敏匆匆写信。
自从李自成打清风垭回到老营,到他坐下写信,慧英一直站在东厢房的门槛里边,靠着门框,注视着事情的发展,既没有走出来,也没有说一句话。倘若是慧梅,大概会跑进上房,同张鼐和来亨等一同跪下,谏阻闯王只带少数亲兵去石门谷。然而她不这样,当她看见张鼐、罗虎、来亨甚至连谷英和总管都在闯王的面前跪下时,她激动得两颊痉挛,胸脯紧缩得不能透气,跑去跪在闯王面前的念头猛地在心上打个回旋。但是她立时打消了这个念头,仍立在门槛里边没动。她尽管常在两军阵上跃马弯弓,挥剑刺杀,但总是认为自家是姑娘,遇事不愿多开口,更不愿在众人面前多言多语。尤其在遇到重大事情时,她能够竭力使自己镇静,这一点很像高夫人。这时,她既赞同闯王不用兴师动众办法平定叛乱,又担心闯王只带少数亲兵去会有风险,在心里祝告说:
“老天爷,你睁睁眼,千万保佑闯王马到成功吧!”
当闯王在灯下写信时,慧英转身离开门口,从自己床下放的马褡子里摸出来一包银子,到院子里递给李强,小声说:
“你把这二百两银子带在身上,说不定会有用处。”
“这是谁的银子?”李强问,感到奇怪。
“这是几年来夫人陆续赏我同慧梅的,俺俩都没有家,没处用,积攒成这个整数。如今老营很缺钱,把这拿去给闯王用吧。”
李强迟疑说:“已经请总管取四百两,大概够用了。”
“不,快接住。钱到用时只恨少,拿四百两银子中什么用?你带上,到石门谷时对闯王说一声。”
李强接住银子,说:“慧英,你真是……”他不知道下边说什么好,而慧英不待他说完就轻脚轻手地往上房去了。
她进了上房,找到一件薄棉衣拿在手中,静静地站在闯王背后。闯王把书子匆匆写好,看了一遍,改了错字,抹去几句,只留下主要的一段话:
杆子哗变,后路门户洞开,致全军处境,万分危急。愚兄决计轻装简从,亲去抚定,挽此危局。全局吉凶,在此一行。请吾弟坐镇老营,全盘主持。抚绥有成,兄即归来,望勿为念。临行草草,不能尽宣。又,如南边战局吃紧,可速命补之侄带病去清风垭坐镇。
等闯王把书子叠好,装好,从椅子上站起来,慧英把薄棉衣披到他的身上,说:
“已经过了中元节,五更山风很凉,你把这件棉衣穿上,白天热的时候脱下来塞进马褡子里。”
闯王心中有事,连望她一眼也没有,急急把棉衣穿上。她把扔在桌子的马鞭子拿起来递给他,又说:
“闯王,我有句话不知敢说不敢说。”
自成这才注意到她,望着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慧英避开了闯王的眼睛,低下头去,一字一板地说:“要是夫人在老营,她一准会叫张鼐兄弟带领五十名骑兵跟你一道去,以防不虞。”
自成仿佛不曾听见她说的什么,大踏步向外走去。在院里,他把信交给总管,吩咐李强将总管取来的银子放进马褡子里,随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