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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阿里-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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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芦花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又叫了我几声,好像要同我商量。
    作假既然已经开了头,只有继续装下去,我坚持一动不动。
    芦花开门出去了。
    三个人中两人不在,我感到孤单和恐惧。我竭力劝慰自己:游星就会回来,芦花就会口
来,朦朦胧胧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满屋亮堂堂的。高原的阳光像一把寒冷的钢针,尖锐地刺着你的眼,却丝
毫不给你温暖。
    两张床都空着。
    出了什么事?她们俩上哪去了?彻夜未归,在野外是要冻死的!
    “周一帆,你出来!”是老协,声音冷得悸人。
    “到我办公室去!”他用命令的口吻说。
    到底怎么啦?我心中忐忑不安,满腹狐疑地推开协理员办公室的门。
    地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皮大衣、皮帽子、毛皮鞋、皮手套……武装得像要过前沿
潜伏。尽管穿了这么多,浑身还在瑟瑟发抖,好像恶性疟疾病人在发高热。门响,我进来,
都泥塑般毫无动静,好像灵魂远遁了这个世界。
    这是谁?犯了什么过错?明知不该过于好奇,我还是转过去仔细端详。
    这个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仿佛想缩进地缝里的人,竟是——游星!
    在此之前,我不相信时间会在一夜之内,如此残酷地改变一个人的外貌:她的头发不知
被汗水还是泪水粘结在额角,细密的皱纹像渔网一样罩在她年轻的脸庞上,显得那么做作虚
假,仿佛伸出手去就可以抚平。最重要的是眼睛,司令员女儿那双高傲聪灵的秀目,像泉眼
在一夜之间干涸,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凹洞,用毫无表情的目光与我对视。
    要不是老协站在一旁,我真想拼命将她摇醒:游星!你怎么啦?该不是夜里做了个噩
梦,迷失在茫茫的雪原?
    老协面向我布置任务,完全无视游星的存在。我感到大事不好。
    “游星昨天晚上,同地方上的机要交通员伍光辉坐同一辆吉普车,向国境方向叛逃。幸
好芦花同志及时报告了她失踪的情况,侦察部队才将他们俘获。在事情没有最后查清之前,
先施行单独拘留。”
    天呵!我一时如五雷轰顶!这怎么可能!游星有种种不讨人喜欢的毛病,但她绝不会干
出这种事,绝不会的!我想这都怪我,假如我昨天拦住芦花,也许一切就不会发生!
    椅子好像突然燃烧,游星跳了起来:“不是的!我绝没想到叛国!我没有——没有—
—”她从呆若木鸡变得歇斯底里。
    “不是想外逃,我们从吉普车中堵住你们的时候,车头正向着国境方向。这是什么意
思?”老协咄咄逼人。
    是的。游星必须回答这个问题。不然,她如何洗清自己作为一个军人的忠诚?!
    游星苍白的脸突然变得通红,好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把她的头按到了地上:“这……我们
忘了那是国境方向……”
    “好一个‘我们’!好一个‘忘了’!你们在干什么,把国家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忘
了?还有一个解释,就是你们……冰天雪地的,就不怕冻着?想得还挺周到,穿了一身皮
货……说啊,你们到底是干了什么?说!”
    如果有一根树枝在老协面前,他的目光会让它冒烟。
    “我们什么也没干,只是想坐着车看看夜里的高原……”游星极力为自己辩解。
    “哄谁哩!”老协鄙夷地说,“看高原?成天看还看不够?孤男寡女夜里溜出去,还能
干什么?说……说不清楚,你们就是企图叛逃!”老协像把一柄刀和一条绳索扔到游星面
前,由她选择。
    游星必须说清楚,否则她无法保持自己做为一个女人的清白!
    久久的沉默。游星的脸缩在毛茸茸的皮帽扇圈成的洞穴里,像一块万古不化的寒冰。
    我预备悄悄地退出去,我忍受不了这种严酷的煎熬。
    “不要走。拿出纸笔,把游星的话记下来,这件事现在轰动了整个部队!”老协好像背
后有眼,及时制止了我的逃跑。
    游星的鼻翼痛苦地颤动着,她面临可怕的选择:要么承认对祖国的背叛,要么承认自己
是一个放荡的女人。
    游星继续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老协也并不催促。好像面临一桌盛宴的人,并不太计较
时间。
    我看着桌上一个积满茶锈的大缸子,褐黑色的图案像一座城谍和许多锋利的牙齿……我
仔细地研究那个缸子,看出像未定国界一样蜿蜒的曲线……
    突然我发现游星也在盯着那个茶缸,我立即把眼光移开……我突然充满恐惧地想到,那
重重毛皮裹胁之内的可怜的人儿,倘不是游星而是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脊背中央有一股冷血在向上升……
    室内的海拔好像上升到比珠穆朗玛峰还高的地方,稀簿的空气还在不断逃逸。游星低着
头,看不清她的脸,只见双肩在搐动。
    我猜她在哭,却听不见丝毫声响。
    终于,她抬起头来。我和老协看到一张惨白却十分果决的脸。
    “我说。”她说。
    “这就好。”老协心满意足地说。吩咐我:“拿纸笔!快记录!一个字也别落下!记原
话!”
    我记下的游星第一句原话是:“我有一个要求…”
    “不许要挟组织!”老协很严正地拒绝。
    “不答应我就不说。”游星不退让。
    “那你先说说看。”老协心切,先迟了一步。
    “那就是——无论我说了什么,都不要告诉我的父亲!”
    “这个……我可以答应你,我不告诉你父亲!”老协松了一口气,在他看来,这算什么
先决条件!但他同时也耍了滑头,他只保证自己不说。
    游星这么爱这么怕她的父亲!我原以为她会迫不及待地找她的父亲,以求庇护。
    “我爱伍光辉,他也爱我。就这些。”游星突然很快地说。
    “详细点!”老协不依不饶。
    游星拒绝谈细节。
    “那还是有叛国投敌的嫌疑。”老协又端出无敌的法宝。
    游星抬头看了我一眼,突然跳出一缕亲呢的光:“能让班长出去一下吗?”她轻声问老
协。
    这是我与游星相识,她第一次称呼我的职务。
    “不成。”老协很干脆地拒绝了,“这种事,有两个人在场好。”
    于是游星不再看我。她开始讲一个轻浮女人的故事。这个女人就是她自己。伍光辉是那
么英俊而无辜,所有的责任都是游星承担。还有老协最感兴趣的时间和地点……
    “好啦。你先回去吧!没有允许,不许出屋。等待处理。”老协对游星赦免似的说。
    “周一帆,作为一个班长,你是很不称职的!昨天晚上有人夜不归队,你为什么不报
告?幸好芦花警惕性高,积极请示,又和我们一起去找。要是真有人叛逃,从你到我都得上
军事法庭!”
    原来真是芦花!可是你呢?你昨天晚上想了些什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我们都不曾
料到的。假如我昨夜拦住芦花,假如芦花安静地睡着了,他们以后也还会去看高原的星
星……
    “游星是不会叛国的。”我急急辩解,这是我此刻能为游星做的唯一一件事。、
    “我说你什么时候才能老练起来?那不过是个工作艺术嘛!不这样唬,她哪能老老实实
说真话!”
    我瞠目结舌!
    “周一帆,游星的事如何处理——还得等待研究。这期间,你不上班了。也就是说,你
的工作改为监护游星。千万不能出意外。”
    “协理员,这事还是让别人干吧。比如芦花。”这是我第一次抗拒命令。一个宿舍的战
友,突然成了看守与被看守的关系,对她对我都是折磨。
    “芦花说她不愿见游星,我已经把她调到别的宿舍了。你是班长,这是党交给你的任
务。”老协很严肃地说,“最近边界形势很紧张,军区要组织一个前线指挥部到阿里。军人
要以服从为天职。”


    一只懒洋洋的黑猪,肚子上粘着雪白的纱布,在高原上漫步。
    高原上难得有家畜家禽。这些人工驯养的动物,初上高原还没能循序渐进地适应高原,
高原就毫不留情地把它们淘汰了。这只黑猪是一个例外,大家猜它一定刚从野猪变过来不
久,保存着蛮荒的强悍之气,所以才能在高原苟且偷生。
    因为缺氧,军人们的胃口很糟。农民的子弟也开始扔白馒头,黑猪便顿顿会餐。因为缺
氧,猪也动作迟缓,肥膘触到地上的卵石,肚皮就磨破了,经常像个功臣似地到卫生科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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