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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医生说:“不过气功确有其神奇之处,很可能为现代医学开出新路。”
诗人不以为然:“怎么神奇?能治百病,长生不老,是吗?”
“那倒不是,”F说,“但确实治好了很多我们治不了的疑难病症。”
那时诗人L又不知是从哪儿刚刚回来,风尘仆仆地就来这园子里看望F。
F医生说,在那园子里还有几个有特异功能的人。F说有个人能把一个铁球装进玻璃瓶里去,铁球明显比瓶口大,他轻易就把它装进去,轻易又能把它拿出来。
诗人L大笑不止:“老兄,你的研究就快要出成果啦,你马上就可以得一个魔术大师的职称了!总不至于下次我回来,正见你在街上练杂耍吧?”
“我是亲眼见的,”F医生平静地说。
L不怀疑F的诚实。“但是,那个变戏法儿的家伙一共有两个瓶子,和两个铁球,”L说。
“可瓶子里那个铁球是我的,”F说,“我临时在那上面锉了个‘F’。”
L愣住:“是吗?那家伙,他怎么解释?”
“他说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呢?你怎么想?”
“那是发生在另一种时空里的事,只能这样猜想。那铁球是从另一种维度里进到那瓶子里去的。就像你从三维的空中,可以轻而易举地移动二维平面的一个什么东西,但是如果你的观察只限于二维平面,你当然就看不出那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说另一个世界吗,可敬可爱的医生?”
“确切地说是另一种维度的存在。因为那一种维度的存在并不与我们这个世界截然分离,所以是同一个世界。另一种维度的存在,它就在我们身边,就在我们周围,或者在我们之中,只不过以我们的观察方式永远发现不了它罢了,正因为我们发现不了它所以它是另一种维度的存在。一个有限的维度,比如说一维、二维、三维,都是抽象的。你想吧,一维如果不占有面积,它必是抽象的,二维要是不占有空间,三维要是不占有时间,那都只能是抽象的,不可能真正存在。一个真实的存在必是多维的。”
“多少维?”
“无穷多。无极之维。”
“医生,你不做手术的时候就这么胡思乱想吗?”
“你一定见过一种捕蝇器吧?一个纱网做成的笼子,下面有一个筒状开口,好比一间屋子,屋顶上有个烟筒,但这‘烟筒’不是在顶面而是在底面,不是伸向屋外而是伸进屋内,‘筒’的一端连实着底面的纱网,另一端开放在笼子里,笼子架起来底面悬空,下面放些能招引来苍蝇的东西,苍蝇来了就会从那筒道中稀里糊涂地飞进笼子。可是,它之所以是一种聪明的捕蝇器就在于,苍蝇能从那儿飞进来,却不能飞出去。”
“你又喜欢上苍蝇了?”
“它为什么不能飞出去,你想过吗?”
“我不是苍蝇。真的。”
“因为,虽然它处在三维空间,在我们看来它也是做着三维运动,但是它自己感受不到三维,三维对它来说是一团混沌或者就是不存在,在苍蝇看来它一直都是飞着直线,它不能把横的和竖的直线联系起来看,它拐来拐去飞进了笼子但它并不知道那是拐来拐去的结果,所以再让它拐来拐去地飞出笼子它可是束手无策,它只好仍以直线的飞行东撞西撞……就像我们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上东撞西撞怎么也撞不出去一样。”
“你想撞出到哪儿去呢?”
“比如说笼子以外。我们也是在一种笼子里,比如说我们是否可以出去呢?”
L愣住了,脸上的嘲笑慢慢消失。他必是想起了他未完成的长诗。我们都会由此想起L渴望的那一种乐土,和他东撞西撞也没有撞出去的诗人的困苦。
F说:“如果你没找到另一种存在,并不说明它没有。就像苍蝇,它就在三维之中但是它不识三维,因而它不能参与三维,对它来说也就等于没有三维,它就只能在二维中乱撞。也许,只要你换一种思维方式你立刻就能进入另一种存在了。”
F又说:“看着那只遇难的苍蝇,你真为它着急,出去的路明明就在它眼前可它就是看不到。”
L:“你的呢,你看到了?”
F笑笑:“但它很可能就在我们眼前,司空见惯的地方,但视而不见。”
L:“找到了,请你也告诉我。”
F:“就怕我不能告诉你。就怕那是只能找到而不能告诉的。”
L:“那么依你想,外面是什么?出去了又能怎样?”
F不答。
209
“就算那是天堂,”O也是这样问,“又怎样呢?”
O对气功,对各式各样的功法毫无兴趣,对那个铁球和那个瓶子更是嗤之以鼻。
“要是我看不出活七十岁到底是为了什么,”O对F说,“我也看不出活一千岁有什么意思。”
“要是有些人可以去天堂,有些人只好留在人间,有些人必要去下地狱,”O说,“医生,这倒很像似有些人可以爬到光荣的位置,有些人只好留在平庸地方,另一些人呢,随他去受罪。”
“这天堂可有什么新奇之处呢?神仙们想必也要在那儿争来夺去吧?”
“我没说那是天堂,”F说,“我只是说那是另一种存在,有一种我们并不知道的存在……”
“新大陆。‘阿波罗’飞船。阿姆斯特朗的太空行走。还有‘黑洞’。是吗医生?”
“不过可能和这些都不一样,根本的不同。”
“那儿有矛盾吗?那儿有差别吗?有意识吗?除非没有。”
F看着O,惊讶着这个女人的思路,这个女人或者这个园子里,似乎问题总是多于答案,迷茫永远多于清晰。
“不过这也许可能,”O说,“什么都没有也许就可能了。”
“你是说……”F担心地看着O,心里有一个字没说出口。
O苦笑一下,打断他:“你相信有天堂吗?或者叫净土,乐土,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也许那与‘天’和‘土’都没什么关系,那只是人的梦想。也许它并不在这个世界之外,只不过在我们心中,在我们的希望里。比如说爱,她能在哪儿呢?并不在时空里,而是在……另一种维度里……”
O的目光亮起来,看着F。那目光总是让F想起N。
“可是有人认为那是征服,是在征服里,”O的目光又黯淡下去,“我不信,我真不能相信是他说得对,可是,可是……”
“谁?”F医生问,“你说的‘他’,是谁?”
O不回答,走进老柏树林,打着伞在迷朦的雨中坐下,坐在一条长石上,展开手里的书,细雨在她的伞顶上沙沙作响。F再次没有听清那个“他”是谁。只好等到O离开这个世界之后,F才能记起:那才是O最深重的迷茫,那才是O赴死之心的由来。
正如F夫人所说:女教师老是一个人在那片老柏树林子里,老是坐在那棵枯死的老柏树下。那儿的草很深,很旺。那儿,树很高树冠很大,树叶稠密,但即使这样也还是能看出来有一棵老柏树已经死了,O常常就是坐在那棵枯死的老柏树下。正如F夫人所说:那儿晚上有灯,四周很暗但那盏灯划出一快明亮的圆区,雨天或者雪天女教师也要去那儿坐一会儿,看书,或者呆望。正如F夫人所说:不管O是埋头看书,还是瞪大眼睛张望,她的眼睛里都是空的,祭坛、树林、荒草、小路都似没有,不管是古殿檐头的风铃声,还是落日里鸟儿的吵闹,还是走过她面前的游人都似没有,太阳或者月亮都似没有。
F常常远远地望她,不轻易去打扰她。F感到,她两眼空空之际,就是她正在期望另一种存在。F怎么也没料到那会是死。
正如F夫人所说:她心里有事。
F最后一次走近她时,下着那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树林里只有两种颜色——白和黑。F在O身边站住,看见她膝头翻开的书上盖满了雪——只有白没有黑。
“天堂又怎样呢?另一种存在里,可以没有差别吗?”她仰脸看一下F。
F不说话。
“要是你说的多维是对的,存在是无极之维,”O重又低下头去,“是不是等于说,每一维都是一样的,在一条无极的链条中每一环都一样,都是这个光荣和屈辱各有所属的人间?普度,可以度到哪儿去呢?”
F不说话。
“比如说疾病。医生,你作为医生,相信所有的病都能治好吗?”
“我想,不管什么病,将来都是应该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