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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东一句西一句地讲,并不知她都在讲什么。小姑娘东一句西一句地问,男儿孩有问必答。自从离开农村,WR还没感到过这么快乐。
O的母亲到另一间屋子里,坐在钢琴前,沉稳一下心绪。O的父亲走进来随便看看。母亲说:“那个男孩子挺好,我真喜欢他。”“可是,”母亲又说,“他说他没有爸爸。”“怎么?”“他说,就像有的人没有弟弟,他没有爸爸,压根就没有。”母亲没有笑。父亲也没笑。父亲走出去之后,母亲开始弹琴。
琴声缓缓,在整座房子里回旋,流动。
“喂,我可以到别的屋子去看看吗?”WR问。
“你看呗。哦对不起,我要去一下厕所你自己去看吧。”小姑娘很有礼貌。
伴着琴声,男孩儿在整座房子里走。
让WR惊讶的是,这里有那么多门,推开一扇门又见一扇门,推开一扇门又见几扇门,男孩儿走得有些糊涂了。
“哎,o --!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我在厕所。你再等一会儿好吗?我本来只想撒尿,可现在又想拉屎啦!”有礼貌的小姑娘天真无忌地喊。
再推开一扇门,里面全是书架,书架与书架之间只能走过一个人,书架高得挨着屋顶,可能有一万本书。走过一排排书架,窗台上有几盆花,有一只睡觉的猫。WR不惊醒那只猫,让他兴奋的是这儿有这么多书,他静静地仰望那些书,望了很久,想起南方,想起妈妈说过,在南方那座老屋子里有很多很多书,“是谁的”,“一个喜欢读书的人留下的”,“现在那些书呢”,“全没有了”,“哪儿去了”,“嗯……哦,又都让那个人带走了”,“全带走了吗”,“你喜欢读书吗”,“喜欢”……
琴声流进来,轻捷的脚步,o走进来。
“我是谁?”小姑娘捂住男孩儿的眼睛。
“哈,我知道,我听见你来了。你拉屎拉得可真快。”
“我从来都拉得这么快,才不像我爸爸呢,拉呀拉呀,拉一个钟头。”
“你别瞎说了,那么长?”
“我干嘛瞎说呀,不信你问他自己去。爸——,爸——!”
“什么事?”O的爸爸在另一间屋子里应着。
“是不是你拉屎要拉一个钟头?”
“你说少了,我的闺女,最高记录是一个钟头又一刻钟。不过我同时看完了一部长篇小说。”
两个孩子大笑起来。
“我没瞎说吧?因为他不爱吃青菜。”
男孩仰望那些书。
“这么多书,都是你爸爸的吗?”
“差不多。也有我妈的。”
“能让我看几本吗?”
“你能看懂?”
男孩儿羞愧地不说话,但仍望着高高的书架。
“爸——!妈——!”小姑娘喊,“你们能借几本书给我的同学吗?”
O的父母都进来。父亲说:“很可能这儿没有你们喜欢的书。”父亲说:“跟我来,这边可能有。”父亲指着另一排书架说:“看看吧,有没有你想看的?”
WR找到一本。我想可能是一本小说,是《牛虻》。
母亲说:“喔,这你能看懂?”
“这像是一本打仗的,”WR指着封面上的图画说,“这么厚的书我看过好几本了。”
父亲和母亲相视而笑。
父亲说:“让他试试吧。”’
母亲说:“谁教会你那么多字的?”
“我妈。”
小姑娘O说:“好啦,借给你啦!”
男孩儿WR走在回家的路上,那时太阳已经落了,天就快黑了,天比来的时候更冷,沿途老房檐头的融雪又都冻结成了冰凌。借助昏黄的路灯,他一路走一路看那本书,不断呵一呵几乎要冻僵的手。我还记得那书中的几幅插图,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其中的两幅:一幅是牛虻的脸色忽然变得可怕,在窗口探身,看街上正走过的一队演杂耍的艺人;一幅是牛虻把头深深地埋进琼玛的臂弯,浑身都在发抖,那时琼玛要是问一句“你到底是谁”,她失去多年的亚瑟也许就会回来了。未来,我想,WR在遥远的西部边疆,会特别记起另一幅:亚瑟用他仅有的钱买通水手,在一个深夜坐着小船,离开故乡,离歼那座城市,离开十三年才又回来。
95
WR问我:“你真的喜欢他吗?”他是说那个可怕的孩子。
我愣了一下,没回答。
沿着河岸,沿着落日,我们到那座院庙里去。奶奶要去那儿开会,WR 的母亲也去。WR说,晚上那儿特别好玩,没有老师,光有好多孩子,有好多蛐蛐,看门的老头才不管我们呢。
WR说:“你真的跟他好吗?”他还是说那个可怕的孩子。
我说:“他现在跟我好。”
老庙有好几层院子,天还没黑,知了在树上“伏天儿——伏天儿——”地唱个不住。大人们都到尽后院去开会,嘱咐我们一群孩子好好玩别打架。孩子们都爽快地答应,然后喊声笑声压过了知了的叫声。看门的老人摇一把芭蕉扇,坐在老白皮松下喝茶。男孩子们玩骑马打仗,满院子里“杀”声一片,时而人仰马翻;WR是一匹好“马”,背着我横冲直撞所向披靡。女孩子们踢踢踏踏地跳房子,跳皮筋,不时被男孩子们的战争冲得四散,尖细的嗓音像警报那样响。看门的老人顾自闭目摇扇,唱几句戏,在“战乱”中偶尔斥骂一声,张开手维护他的茶盏。
“你真的愿意跟他好?”WR还是问我。
跑累了,我们坐在台阶上,WR用报纸卷一些小纸桶儿,预备装蛐蛐。
我说:“你呢?”
WR以他固有的率真说:“我讨厌他。你呢?”
我以我的胆怯回答:“我也不知道。”
这就是我们性格中那一点儿与生俱来的差别。
WR说:“你怕他,你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他,对吗?大伙都怕他,其实谁也不是真的喜欢他。”
我不作声,但我希望他说下去。
WR说:“你们都怕他,真奇怪。那小子有什么可怕?”
我说:“你心里不怕吗?”
WR说:“我怕他个屁!要是他再那样喊我的名字,你看我还会揍他。可是你们干嘛都听他的?”
我忽然想起,那个可怕的孩子再没有拿WR的名字取笑过。
太阳完全落了,天黑下来,WR说:“嘘——,你听。”庙院里开始有蛐蛐叫,“嘟嘟——”,“嘟嘟——”,叫声还很轻。
WR说:“这会儿还不多呢,刚醒。”说罢他就跳进墙根的草丛里去。
月光真亮,透过老树浓黑的枝叶洒在院墙上和草地上,斑斑点点。“嘟——嘟嘟——”,“嘟嘟——嘟嘟嘟——”,这边也叫,那边也叫,蛐蛐多起来。男孩子们东儿一堆西儿一伙,既着屁股顺着墙根爬,头扎进草丛,耳朵贴近地面,一动不动地听一阵,忽又“咧咧涮”地快爬,影影绰绰地像一群猫。庙院里静下来,空落落的月亮里只有女孩子们轻轻巧巧的歌谣声了:“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她们没完没了地跳皮筋。WR找到一处墙缝:“嘿,这家伙个儿不小,叫声也亮。”说着掏出小鸡儿,对准那墙缝滋了一泡尿。一会儿,一只黑亮亮的蛐蛐就跳出来,在月光下愣愣地不动。
那晚,我们抓了很多蛐蛐,都装在纸桶儿里。那晚,我们互相保证,不管那个可怕的孩子跟不跟我们好,我们俩都好。后来又有两个男孩子也加入到我们一起,我们说,不管那个可怕的孩子不跟我们之中的谁好,我们互相都好。看门老头打起呼噜。到处还都有蛐蛐叫。女孩子们可能打算跳到天明去,“八五六,八五六,八八八九九十—……”月亮升高变小,那庙院就显得更大更深,我心里又高兴又担忧。
几天后,我听到一个喜人的消息:那个可怕的孩子要走了,要跟着他家里到外地去了。
“真的么?”
“真的,他家的人已经来给他办过转学手续了。”
“什么时候?”
“前天,要么大前天。”
“我是说他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可能就这几天。”
我再把这消息告诉别人。
一会儿,那个可怕的孩子出现在我面前:“你很高兴是不是?”
我愣在那里。
“我要走了,你很高兴吧?”他眯缝起眼睛看我。
我愣愣地站着,不知怎样回答。
“你怎么不说话啦?你刚才不是还挺高兴吗?”
我要走开,他挡在我面前。
这时WR走来,把我护在身后,看着那个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