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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务虚笔记-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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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O对我们说这件事的时候,脸上毫无表情,一副疲惫的样子。” 
  HJ:“我相信那是真的,我哥他干得出来。他这么个‘高贵的伟人’,怎么能有那样一个又老又邋遢光会蒸包子的母亲呢?尤其是在一位英国绅士面前。我妈早已经不是年青时的样子了,几十年的磨难,她完全像个没有文化的老太太了。你见过我哥画的一幅题为‘母亲’的画吗?对,那才是他要的。他希望母亲永远是那样,他梦里的母亲永远是那样,这我懂,这其实挺让我感动。可是,‘他希望母亲永远是那样’和‘他的母亲必得是那样’,这之间的不同你能明白吧?微妙的但是根本的不同!他爱的不是母亲,他爱的是他自己!他当然也希望母亲幸福,可主要是,他希望他的母亲不要损害了他的‘高贵的形象’。他小时候不是这样,小时候他只恨我爸。可后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看得出来,他也嫌弃我妈,他嫌弃我们这个家。” 
  T:“我先生还是去找Z说了这件事,骂了他,Z一言不发。” 
  HJ:“别难为他,一言不发在他已经是极限了,他就是哭也绝不会让别人看见。这辈子我就骂过他这一回,从来都是他骂我。” 
  T:“听说他后来给你妈道过歉,没有别人的时候,给你妈跪下了。” 
  HJ:“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T:“O不让我跟人说,O哭着要我保证不跟任何人说。O说否则Z要恨死她的。当然,妈是原谅他了,妈肯定会原谅他的。” 
  “O也原谅他了吗?”我问。 
  T摇摇头:“O什么也没说。我问O,你原谅Z吗?O毫无表示,一动不动坐了有半个钟头,然后就走了。” 
  HJ:“可能就是这件事,让O对Z失望透了。就是从这以后,O给我们的信里常常谈起佛教。然后,在她死前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再没收到过她的信。” 
  212 
  Z的继父仍然是那家小酒店里的常客,不过不拉二胡了,醉了就骂Z,似乎这比拉二胡要省事,而且过瘾。 
  “别跟我提Z,提他我就来气!”其实是他自己要提。 
  “那个混蛋,虽说不是我亲生的可是他妈的倒是像我一样坏,也像我一样娶了个好媳妇儿,可是他可不像我这么懂得自个儿的福气,放着好日子不过,作——!” 
  小酒店的门窗都换成了铝合金的,桌椅摆布得像是一节火车车厢,灯比过去亮得多,墙上贴了壁纸。常来喝酒的人里Z的继父当属元老,元老渐渐地少下去,少壮的正逐步老起来。戏也还是唱,“样板戏”与“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一并成了古董,被怀念。唱戏之外是发牢骚,什么都还是过去的好,现在的东西里唯不骂电视机,但骂电视里的节目,从新闻到广告,直骂得屏幕上只剩一片“雪花”。Z的继父仍然受欢迎,过去人们爱听他的二胡,现在以同样的热情赞赏他的畅骂。 
  “我死都对不起Z他妈,这我明白。可她那个混蛋儿子,什么样的女人能跟他过得下去?我不过是喝喝酒,他呢?整天什么也不干光是画他那些神仙也看不懂的玩艺,看得懂的东西他就会画光屁股的女人,真人似的那么大一丝儿不挂,瞅着都冷。黄色?顶他黄!我就纳闷儿扫黄怎么就不扫他?小摊儿上的黄色挂历都给扫了,可也邪了——怎么他那些玩艺儿就能挂到美术馆去呢?男的女的还都去瞧,要我说还不如逛窑子去呢,画得再像也是假的不是?” 
  酒还是“二锅头”好,还是不紧不慢地喝,酒和骂都要有恰当的停顿,利于品味。下酒的菜呢,仍是花生米、松花蛋、猪头肉而已,但无论哪样都不如过去,日子总是他妈的一天不如一天。这里边似乎隐含了这样一种心理准备:倘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就怕死的时候更劳牵挂。 
  “这下子踏实了吧?老婆走了,一甩手,走个干净。我早瞧他没那个福分!多好的媳妇儿呀,家里家外什么事儿不得靠她?眼瞅着她这几年都累老了。Z那小子什么也不干,厂子里的职位也给弄没了,几年都不上一天班,谁还侍候他这么个大爷?一个钱都不挣,倒让老婆养活着,他哪点儿像个男人?他妈的他高雅了,倒让个女人受苦受累供着他,除了画画就是听音乐,酒喝得比我的好,衣裳穿得比我讲究,总这么着什么样的女人受得了哇?我要是让女人养着,我就没脸不让她去上别人的床!你们没瞧呢,一盒磁带十来块,还不都是O挣来的钱买的?可他呢,‘刺儿——’一声,剥下上面的玻璃纸来,说是有多么潇洒,‘刺儿——’一声又剥开一个,说是有一种快感。他妈了个X快感,这又不是脱女人的裤子……” 
  城墙早就没了,拆了,城墙的位置现在是环城路,终日车流如潮。那条小街盼望着拆迁,盼得更加苍老了,所有的房子都已残破不堪甚至歪斜欲倾,拆迁的消息不断,唯其不断,实现的日子便总也不来。不过也有好处,一座座老房现在都面朝大道,装修一下门面便可做买卖,于是小食品店、小饭馆、小修理部、小发廊……纷纷开张。但是买卖不能做大,投资不宜太多,真要是拆迁呢? 
  HJ要找别太听他爸爸的话。“他又醉了。不过他现在老了,倒是总说起对不起我妈的话,一喝醉了就这么说,O死后他更是说得多,说我们家的女人都是好女人,我们家的男人没一个像男人。” 
  213 
  O,不管是因为Z令她过于失望,还是因为所谓“生命的终极意义”让她掉进了不解的迷茫,看来F医生的判断都是对的,她的赴死之心由来已久,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但是,为什么会有那样一个赴死的序幕呢? 
  诗人L说:是的,O已经不爱Z了,但她不愿意承认。她不愿意承认她为之付出全部心血的爱情不过是自己的虚拟。她不仅是口头上不愿意承认,她的意识里也拒绝承认,但是在梦里她会承认,在梦里她能看见一切真实。所以在第十九章她看着Z的那幅画时她感到无比的寒冷,因为,她孤独的心一无所依。 
  L说:“我想她一定常常做恶梦,当然这已经无从证实,O死了,只有Z知道,但是Z绝不会说。” 
  L说:“关于O的死因,绝不要全听F的,这个医生中了哲学的魔,满脑子形而上。爱和死都不是那么形而上的,都是再情感化不过的事情,再有血有肉不过的东西,再真实、具体不过的感受和处境。生,其实是非常有力量的。只要还有爱情,我是说具体的爱情,你就不会去死。博爱可能是我们的理想,它的可望而不可即有时候会让我们觉得活得荒唐,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只要还有一块让我们感到亲近和坦诚的地方,我们就不会去死。你会为一个形而上的推理去死吗?你可能会因此想到死,但你不可能因此就去死。想死和去死之间,其实遥远得很哪。” 
  诗人说:O的这一次爱情其实早已经完结了,但是她不愿承认,她被Z的某种所谓魅力拿住了——你得承认Z的魅力,就像一个君王,一个君王他总是有其魅力的,但那不是爱情,那儿并没有心的贴近和心与心之间的自由。说O不愿承认,不如说她无能承认。可是,她是一个人,一个真确无比的人,一个感受到寒冷和孤独的人,像所有的人一样,她本能地渴望着温暖的依靠,她的心和肌肤都需要一个温暖而实在的怀抱。 
  诗人说:“我说过,梦不骗人,梦是承认一切真实的。我记得在第三章,在O的死亡序幕中她是喝了酒的,酒是不顾现世逻辑的,酒是直指人心的,是梦想的催化剂。因此她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那是必然的趋向,虽然那可能是一个偶然的机会。那不是她的意志所使,而是情感的流泄,是酒神的作用,是梦想的驱动。” 
  L说:但当那件事发生了之后,O发现,死的机会不期而至,她感到一切都可以结束了,一切都是这样荒唐,这么地说不清,唯有死变得诱人。死是多么好多么轻松呀,它不再像一头怪鸟那样聒噪,它就像节日,就像一个安静爽朗的清晨送来的一个假期,一切都用不着解释,那是别人听不懂的。她之所以说她还是爱Z的,或者是为了安慰Z,或者是因为那一个逃之夭夭的男人更是让她轻蔑,或者干脆是对所有男人——当然也包括WR--的失望。如果爱情不过是一种安慰人的技术,不过是解决肌肤之渴的途径,如果连她自己也逃不出这样的魔掌,没有自由也没有重量,一切都是虚假的、临时的,她还能指望什么呢?那时就只有死是温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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