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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峰对他并没留意,说道:“那时你身受重伤,我为了用真气替你续命,不得不顺着你
些儿。这位姑娘是我把弟的朋友,怎能挖她眼睛来助你复明?何况世上压根儿就没这样的医
术,你这念头当真是异想天开!”
虚竹忽然插口道:“我瞧段姑娘的双眼,不过是外面一层给灸坏了,倘若有一对活人的
眼珠给换上,说不定能复明的。”逍遥派的高手医术通神,阎王失望薛神医便是虚竹的师
侄。虚竹于医术虽然所知无多,但跟随天山童姥数月,什么续脚、换手等诸般法门,却也曾
听她说过。
阿紫“啊”的一声,欢呼起来,叫道:“虚竹先生,你这话可不是骗我吧?”虚竹道:
“出家人不打诳……”想起自己不是“出家人”,脸上微微一红,道:“我自然不是骗你,
不过……不过……”阿紫道:“不过什么?好虚竹先生,你和我姊夫义结金兰,咱二人便是
一家人。你刚才总也听到我姊夫的话,他可最疼我啦。姊夫,姊夫,无论如何,你得请你义
弟治好我眼睛。”虚竹道:“我曾听师伯言道,倘若眼睛没全坏,换上一对活人的眼珠,有
时候确能复明的。可是这换眼的法子我却不会。”
阿紫道:“那你师伯老人家一定会这法子,请你代我求求他老人家。”虚竹叹了一口
气,道:“我师伯已不幸逝世。”阿紫顿足叫道:“原来你是编些话来消遣我。”虚竹连连
摇头,道:“不是,不是!我缥缈峰灵鹫宫所藏医书药典甚多,相信这换眼之法也必藏在宫
里。可是……可是……”阿紫又是喜欢,又是担心,道:“这这么一个大男人家,怎地说话
老是吞吞吐吐,唉,又有什么‘可是’不‘可是’了?”
虚竹道:“可是……可是……眼珠子何等宝贵,又有谁肯换了给你?”
阿紫嘻嘻一笑,道:“我还道有什么为难的事儿,要活人的眼珠子,那还不容易?你把
小姑娘的眼睛挖出来便是。”
钟灵大声叫道:“不成,不成,你们不能挖我眼珠。”
虚竹道:“是啊!将心比心,你不愿瞎了双眼,钟姑娘自然也不愿失了眼睛。虽然释迦
牟尼前生作菩萨时,头目血肉,手足脑髓都肯布施给人,然而钟姑娘又怎能跟如来相比?再
说,钟姑娘是我三弟的好朋友……”突然间头头一震:“啊哟,不好!当日在灵鹫宫里,我
和三弟二人酒后吐露真言,原来他的意中人便是我的‘梦姑’。此刻看来,三弟对这位钟姑
娘实在极好。适才听他对阿紫言道,宁可剜了他的眼珠,却不愿她伤害钟姑娘,一个人的五
官四肢,以眼睛最是重要,三弟居然肯为钟姑娘舍去双目,则对她情意之深,可想而知,难
道这位钟姑娘,便是在冰窖之中和我相聚三夕的梦姑么?”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全身发抖,转头偷偷向钟灵瞧去。但见他虽然头上脸上沾满了煤灰
草屑,但不掩其秀美之色。虚竹和“梦姑”相聚的时刻颇不为少,只是处身于暗不见天日的
冰窖之中,那“梦姑”的相貌到底如何,自己却半点也不知道,除非伸手去摸摸她的面庞,
才依稀可有些端倪,如能搂一搂她的纤腰,那便又多了三分把握,但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
睽之下,他如何敢伸手去摸钟灵的脸?至于搂搂抱抱,更加不必提了。
一想到搂抱“梦姑”,脸上登时发烧,钟灵的声音显然和“梦姑”颇不相同,但想一个
人的话声,在冰窖中和空旷处听来差别殊大,何况“梦姑”跟着他说都是柔声细语,绵绵情
话,钟灵却是惊恐之际的尖声呼叫,情景既然不同,语音有异,也不足为奇。虚竹凝视钟
灵,心中似乎伸出一只手掌来,在她脸上轻轻抚摸,要知道她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梦姑”。
他心中情意大盛,脸上自然而然现出温柔款款的神色。
钟灵见他神情和蔼可亲,看来不会挖自己的眼珠,稍觉宽心。
阿紫道:“虚竹先生,我是你三弟的亲妹子,这钟姑娘只不过是他朋友。妹子和朋友,
这中间的分别可就大了。”
段誉服了灵鹫宫的“九转熊蛇丸”后,片刻间伤口便已无血流出,神智也渐渐清醒,什
么换换眼珠之事,并未听得明白,阿紫最后这几句话,却十分清晰的传入了耳中,忍不住哼
一声,说道:“原来你早知我是你的哥哥,怎么又叫人来伤我性命?”
阿紫笑道:“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话,怎认得你的声音?昨天听到爹爹、妈妈说起,才知
道跟我姊夫、虚竹先生拜把子,打得慕容公子一败涂地的大英雄,原来是我亲哥哥,这可妙
得很啊。我姊夫是大英雄、我亲哥哥也是大英雄,真正了不起!”段誉摇头道:“什么大英
雄?丢人现眼,贻笑大方。”阿紫笑道:“啊哟,不用客气。小哥哥,你躲在柴房中时,我
怎知道是你?我眼睛又瞧不见。直到听得你叫我姊夫作‘大哥’,才知道是你。”段誉心想
倒也不错,说道:“二哥既知治眼之法,他总会设法给你医治,钟姑娘的眼珠,却万万碰他
不得。她……她也是我的亲妹子。”
阿紫格格笑道:“刚才在那边山上,我听得你拚命向那个王姑娘讨好,怎么一转眼间,
又瞧上这个钟姑娘了?居然连‘亲妹子’也叫出来啦,小哥哥,你也不害臊?”段誉给她说
得满脸通红,道:“胡说八道!”阿紫道:“这钟姑娘倘若是我嫂子,自然动不得她的眼珠
子。但若不是我嫂子,为什么动她不得?小哥哥,她到底是不是我嫂子?”
虚竹斜眼向段誉看去,心中怦怦乱跳,实不知钟灵是不是“梦姑”,假如不是,自然无
妨,但如她果真便是“梦姑”,给段誉娶了为妻,那可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满脸忧色,等待
段誉回答,这一瞬之间过得比好几个时辰还长。
钟灵也在等待段誉回答,寻思:“原来这姑娘是你妹子,连她也在说你向王姑娘讨好,
那么你心中欢喜王姑娘,决不是假的了。那为什么刚才你又说我是岳老三的‘师娘’?为什
么你又肯用你的眼珠子来换我的眼珠子?为什么你当众叫我‘亲妹子’?”
只听得段誉说道:“总而言之,不许你伤害钟姑娘。你小小年纪,老不是做好事,咱们
大理的褚万里褚大哥,便是给你活活气死的。你再起歹心,我二哥便不肯给你治眼了。”
阿紫扁了扁嘴,道:“哼!倒会摆兄长架子。第一次生平跟我说话,也不亲亲热热的,
却教训起人来啦!”
萧峰见段誉精神虽仍十分萎顿,但说话连贯,中气渐旺,知道灵鹫宫的“九转熊蛇丸”
已生奇验,他性命已然无碍,便道:“三弟,咱们同到屋里歇一歇,商量行止。”段誉道:
“甚好!”腰一挺,便站了起来。钟灵叫道:“唉哟,你不可乱动,别让伤口又破了。”语
音充满关切之情。萧峰喜道:“二弟,你的治伤的灵药真是神奇无比。”
虚竹“嗯了几声”心中却在琢磨钟灵这几句情意款款的关怀言语,恍恍惚惚,茫茫若
失。
众人走进屋去。段誉上炕睡卧,萧峰等便坐在炕前。这时天色已晚,梅兰竹菊四姝点亮
了油灯,分别烹茶做饭,依次奉给萧峰、段誉、虚竹和钟灵,对游坦之和阿紫却不理不睬。
阿紫心下恼怒,依她往日生性,便要对灵鹫宫四姝下暗害,但她想到若双目复明,唯有求恳
虚竹,只得强抑怒火。
萧峰哪里去理会阿紫是否在发脾气,顺手拉开炕边的桌子的一只抽屉,不禁一怔。段誉
和虚竹见里面放着的都是些小孩子的玩物,有木雕的老虎,泥捏的小狗,草编的虫笼,关蟋
蟀的竹筒,还有几把生了锈的小刀。这些玩物皆是农家常见之物,毫不出奇。萧峰却拿起那
只木虎来,瞧着呆呆的出神。
阿紫不知他在干什么,心中气闷,伸手却掠头发,手肘拍的一下,撞到身边一架纺棉花
的纺车。她从腰间拔出剑来,刷的一声,便将那纱车劈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