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爷爷。”海海哭叫着。
“爹。”赵大魁也叫着。
医生们又围上来。闷大爷又微微睁开眼,他愣怔怔地看着人们,说着:“鬼……愁……涧……鬼……愁……涧……”
“大爷,您说鬼愁涧怎么了?”人们问。
“快……”
“爹,我知道您说啥了,”赵大魁站了起来,含泪道,“您等着,我就去。”
“你去……”
赵大魁背上背篓,转身拉门出去了。马灯可能是快没油了,火苗在闷大爷床头跳动着,一点点缩小下来,暗下来。赵大魁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他双手端着背篓在床头一下子跪下。“爹,我又给您捡回来了。”背篓里是闷大爷的那身破烂衣服。“爹,我从鬼愁涧给您捡回来了,我往后再也不给您扔了。您愿穿破的,您就穿破的。爹,您醒醒啊。”赵大魁满脸流泪地大声说着。
闷大爷慢慢又睁开了眼,他好像要抬手,没抬起来。“箱……箱……子……”他嘴唇慢慢翕动着。
“爹,您是说箱子里有东西要拿出来是吧?”赵大魁问道。
老人合了合眼,表示了回答。
赵大魁站起来,打开了箱子,往外翻着东西:“爹,是这棉袄吗?”
闷大爷微微摇了摇头。
“是这裤子吗?”
闷大爷又微微摇了摇头。
东西全部翻过了,最后拿出的是那个小木匣子:“爹,是这个匣子吗?”
老人用合眼表示了回答。赵大魁把匣子抱了过来。
“打……开……”闷大爷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吩咐着儿子。
匣子打开了,是红布包,红布包打开了,是黄油布,几层油布打开了,人们全愣了:是钱。拾元票一大沓,伍元票一大沓,贰元票,壹元票,角票,钢镚……
“爹,这是您三十年攒下的钱?”赵大魁捧着钱,双手抖着在父亲床边跪下。
“是……”
“您不吃不喝攒它干啥呀?”赵大魁流着泪大声说道。
“五千……三百……三十……三毛……”
“您这一共是五千三百三十块三毛,是吧?”儿子听懂了父亲的话。
父亲又微微点了点头。
第九部分叫以后看林子的人住
“爹,您要说啥就说吧。”赵大魁说。
“盖……房……”
“您是要拿这钱盖房子是吧?”
老人又合了合眼。
“您要在哪儿盖啊?”
老人抬眼看了看草房。
“您是要在这山上盖,是吧?”
老人合了合眼。
“给您盖几间房?”
老人微微地摇了摇头。
“给我盖?”
老人又摇了摇头。
“给海海盖?”
老人睁着眼似乎又摇了摇头。
“您给谁盖啊?”
老人嘴微微翕动着,赵大魁贴近用耳朵听着,还是听不见。
“爹,您要给谁盖,您就看谁一眼。”
老人睁着眼仰望着,一动不动。
李向南在老人身边俯下身子,“大爷,您是不是想在这山上盖几间好房子,叫以后看林子的人住,是吧?”他问道。
老人合了一下眼,又合了一下眼。
李向南觉得鼻子一酸,眼泪一下涌上来,“大爷,您放心,我们一定盖。”
老人的嘴又无声地微微翕动着。
这次赵大魁听懂了:“爹,您说的是筐吧?……筐咋了?……您是让把您编好的那几个筐再卖了,把钱再加进去,是吧?”
老人又合了一下眼。
“爹,您还要说什么?”
老人的嘴微微动着,他在无声地说着他自己才懂的话:“羊……别让它走了……羊……别……让它……走了……”
“爹,您说的是羊,是吧?……羊,怎么了?……什么羊啊?”赵大魁哽咽地问道。
老人睁着眼,依然无声地说着,他的嘴的翕动越来越微小。羊,他的凤凰岭的野山羊,不要让它走了。凤凰岭的一鸟一兽,不要让它们吓走了。他说着,可没人能听懂,没人知道他这个秘密。他的嘴的翕动已经完全停止了,可是他的眼还睁着,不肯瞑目。他的眼睛还在说着他那个秘密。他头顶上的那盏马灯,刚才曾经照亮了他的一生的回忆,现在抖动着,慢慢暗淡下去,熄灭了。灭了,又忽地跳了一下,亮了,最后终于灭了,冒出一丝余烟,最后连一丝余烟也消失了。它留下的是它曾经照亮的那一小片天地。
“爹。”赵大魁扑在老人身上放声痛哭。
“爷爷。”海海也扑在老人身上大哭起来。
“爹。”儿媳妇捧着那个盛着炖鸡的青花白瓷的泡菜坛子跪在床头,泣不成声,“您连口汤也没喝上。”
李向南和在场的人们都低下头默哀。
颤颤巍巍推门进来的是高良杰的母亲。她浑身哆嗦着,用拐杖指着高良杰:“你们造的孽啊。”高良杰弯着腰站在脸盆旁边,用牙咬着毛巾,用仅有的一只手吃力地拧着。左臂的空袖笔直地垂落着。“你快去给闷大爷跪下。”母亲用拐杖用力戳着他。人老眼花,手又打颤,拐杖戳到高良杰耳根后,滴嗒嗒流出了鲜血。
“我来拧吧。”淑芬上来伸过手。
第九部分古老而贫穷的土地的灵魂
高良杰克制着悲痛,摇了摇头。他用牙咬住毛巾,一下一下拧干。他走到闷大爷床头,双膝跪了下来,用毛巾一下一下擦着老人嘴角的白沫,擦着老人的额头和脸。三十多年前一个风雪天,是这位善良老人暖热的胸口,暖活了一个本该失去生存权利的小生命。高良杰使劲低着头,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落在了老人踏过的土地上。高良杰的母亲也在床边前仆后仰地诉说着大哭起来。
屋里又涌进十几个农民,他们一个个全在老人面前跪下痛哭起来。这里有被闷大爷用草药救活过的人,有砍柴摔昏在山涧被闷大爷背了二十里送回家的人,有各种各样被老人救助过的。现在,在闷大爷离开人世之后,他们都痛疚地感念起这个一辈子善良为人的老汉来。有个农民跪在那儿捶胸痛哭着:“你是为了我们子孙后代死的呀。闷大爷,我们对不起你啊。”
然而,老人安静地躺着,什么也听不见了。
李向南同常委们默默走出了小草房。
黑压压的人群静默地围站在小草房前,巨大的肃穆、惭疚和悲痛的气氛笼罩着。几个人被五花大绑地站在人群最前面,其中有张锁子。
“处理我们吧。”张锁子说。
“你们自己叫大家捆起来的?”李向南问。
“是。”
李向南阴沉地看了看他们,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跟着走出小屋的大队干部:“你们大队考虑怎么处理吧。”
他领着县委常委们走了。他们沉默地在上千的农民面前走过。沉默地过了鬼愁涧。沉默地过了被荆棘枣刺堵塞满的V形山谷。翠绿一片的凤凰岭宁静而清新地展现在面前。李向南和常委们都站住了。面对着庄严的充满生命的绿色森林,他们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一种巨大的圣洁的东西笼罩着他们,感动着他们。满山苍松散发着湿凉的清香。鸟雀啾啾鸣叫,整个山林更显宁静。这个凤凰岭是和闷大爷的生命相联系的。现在,闷大爷无怨无恨、不需要任何人感念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却留下了这个绿色的凤凰岭。这是他生命的延续。
李向南慢慢回过头,看见了那个眼睛特别黑的姑娘。她一直跟着他们。他阴郁地看了看她,她也默默地看着他。
“你是记者吧?”
“我是新华社的,我叫黄平平。”
李向南目光沉郁地看着眼前的凤凰岭。
“这个大爷救过你父亲?”黄平平在身旁问道。
“可他已经忘了。”李向南没有转过头,目光恍惚。
“你怎么评价他?”黄平平停了一会儿,又问道。
李向南像石像一样阴沉地默立着。
“你对闷大爷有什么评价?他应该是最崇高的人,是吧?”
李向南猛然转过头,火了,“我们没有权利评价他。他是这块古老而贫穷的土地的灵魂。 ”黄平平默然看着他,看着这个激动的县委书记。
李向南转过头凝视着山林。他远远看见有个鲜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