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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农村妇女想要说什么,看了看龙金生,又闭住了嘴。
“怎么回事?”李向南看着龙金生问道。
“他是我老伴。”
李向南愣怔了。他知道,龙金生在古陵当了二十多年县级领导,至今没有把老婆孩子转为城镇户口。“大嫂,您有什么事?”李向南问。
“三小子要在城里找个工作,公社、县里都有人给办了,文件都下了,他挡住不准。”
“别唠叨这些好不?”龙金生生气地说道。
“家里两个老人七八十了,都有病,一个瘫痪。三个孩子,老大是残废;老二出去当兵了;老三今年十七,要找个工作,他又说不行。”
“你今天咋了,不懂个理了?”龙金生瞪起眼训道。
“我咋不懂?”龙金生老伴流出眼泪,“跟你三十年了,伺候老人,一个个孩子带大,我跟你叫过苦?你在外面做事,我拖累过你?”有旁人同情,女人诉开苦了。
“你别给自家丢脸好不好?”龙金生暴躁地说,“这是咱们新来的县委李书记。”
龙大嫂抬眼看了一下李向南,一下止住了哭诉。她扯起衣襟擦了擦眼泪,低下头,“李书记,你们有公事你们商议吧。我走了。”
“不不,龙大嫂,我没事。你有什么困难,和我说说,行不?”李向南连忙说道。
“我没困难,都挺好的。我刚才是瞎胡乱说呢。”她垂着眼皮说道,然后看了龙金生一下,“他爹,那我走了。”
“这钱你带着。”龙金生把五元钱塞给老伴。
“你留着用吧。你一人在外,一个月只留十块钱哪够哇。家里老人、孩子什么都不缺。”老伴把钱推回来。
龙金生把钱又塞到老伴手里。“你扯块布吧。”他看着老伴的补丁衣服说道。老伴看了龙金生一眼,眼睛一湿,低下了头。“我过两天抽空回家一趟。”
“不用了。你忙你的公事吧,地里的活我能干。李书记,我走了。”
“这么晚你还回山上?”李向南问。
“村里有拖拉机回去。”
第六部分把自己当做“破案目标”
李向南看着龙大嫂走出院子,好一会儿才转过脸来。“你每月除了给家里,就留十块钱生活费?”
“不喝酒,不用买纸烟,够了。”龙金生卷着小兰花烟说道。
“你一直没申请过救济?”
“西山上穷的不是我一家,秃山旱坡的。”
李向南看了龙金生一眼。这也是这贫穷落后的土地上培养出的一种干部。他们一辈子记住了与民共苦,却缺少更高的历史远见。“家里分的地就你老婆一个人种?”他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啊。”龙金生蹲下应道,然后扬起了脸,“李书记,有几个政策性问题要请示你,城关公社有人自己包了汽车搞运输……”
“有关工作的事今天不谈,”李向南笑着摆了一下手,“等明天下乡再谈。这会儿咱们随便聊聊。”李向南从龙金生的家庭状况开始谈起,一边扯一边想:庄文伊在家里和妻子争长论短,其实正是一对最和睦的夫妻,两个人都想努力干点事业。龙金生和老婆是患难与共。就是顾荣,在家也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但是,由这些人组成的政治格局却矛盾挺尖锐。政治的关系也许是最严峻的关系吧。自己如何在严峻的对立中掌握策略,争取多数,形成主流,开辟道路呢?
两个人正扯着,外面一声停放自行车的声响,小莉一股风刮进了院子:“我找着你了。”她看着李向南,一拍手快活地笑道。
“找我?”李向南奇怪地问。
“我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能不能半小时内在县城找着一个人?我选择你作目标找了一下。这不是,”她抬腕看了下小坤表,“二十七分钟就破案了。”
李向南哈哈大笑。连从来不笑的龙金生也止不住露出一丝敦厚的笑意。李向南就此站起身来告辞。在县城街上走的时候,李向南感慨地谈到龙金生训老婆的一幕,“老龙是一辈子兢兢业业啊。”
“那有什么用?”小莉不以为然地一甩短发。
“怎么叫没用啊?”李向南含着批评的口吻说。
“有小汽车不坐,每次下乡骑上自行车扛上行李卷,一股子艰苦朴素。可一辈子也没领导老百姓致富,那艰苦朴素有什么用?咱们共产党有一批这样的干部。”
“艰苦朴素也是需要的嘛,这叫同甘共苦嘛。”
“算了吧,你这县委书记又装模作样。”
“你怎么又来了?”李向南笑道。
那次李向南端着饭碗从机关食堂排队打饭出来,碰见小莉:“嗬,又自己打饭啊?你这县委书记怪忙的,不会让灶上给你送去?”
“那像什么样子?”
“排一次队一二十分钟,你有时间多为老百姓解决一个问题不就都有了?搞什么形式主义,你不是最反对形式主义吗?”
“这怎么能叫形式主义呢?”李向南笑道。
“中国这‘不患贫,患不均’的习惯势力就要破破。一个干部一辈子不给老百姓解决问题,只要不多吃多占,老百姓就说他是好干部。一个干部办了多少好事,只要房子多住两间,就有人不满。这不是形式主义?”
“又办事又艰苦朴素不好吗?”
“你就会装模作样。”
“我的话没道理?”小莉一边推车走着,一边争辩着。
“中国有中国的国情。”李向南温和地说。
“我觉得我最适应中国的国情了。”
“你?”李向南止不住又要哈哈大笑,但他一下有所意识,收住了,只是略含讽刺地说,“中国要照你的思想方法搞,非乱套不行。”他必须和小莉保持距离。小莉今晚把自己当做“破案目标”来寻找,这里的潜意识是很微妙的。
“我这一套怎么就乱了?”
“你的思想太没逻辑性,相互矛盾太多了。”
他们说着来到了县委小招待所的“贵宾院”。
“你来看我叔叔?”小莉问。
“谈谈工作。”
小莉的目光犹豫地闪了一下,跟了进去。
第六部分历史不给怯懦者以同情
顾荣正背着手慢慢来回踱着,“向南来了?”他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并没有停止踱步。“小莉,吃饭了?”他又问道。
“吃了,叔叔。”小莉答道。
顾荣继续慢慢踱着步。
“明天县委常委和一部分部门负责人准备一起下乡走走。”李向南对顾荣说道,“准备看几个地方,对下面形势和工作统一一下思想。”
“噢。”
“你看你?”
“我身体还不行,你领同志们去吧。”
“具体想解决下面的几个问题,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你看着定吧。”
李向南说:“这要先和你商量啊。”
“和大家商量着办吧。”顾荣更为淡然地答道。
李向南有些尴尬。顾荣依然慢慢踱着。当他胖墩墩的身躯从李向南身前一次次缓缓走过时,李向南能感觉到他那身躯内蓄积的敌视和决心付之行动的威严。这种情绪和力量从他走动时身躯排开的气浪中,从他身体散发的烘烘热气中,还有从他那阴沉的表情和沉稳的步伐中,缓缓向外放射着,使你感到压力。“好,老顾,那你休息吧。等下乡回来我再向你汇报。”他说着便告辞了。
小莉看看李向南,又看看顾荣,犹豫了一下,留下了。
李向南一个人在街上走着。西山的晚霞早已熄灭。暮色像无边的灰纱一层层罩下来。虽然还不到一年最热的时候,晚饭后,街上已经有人泼了水,坐在小板凳上开始乘凉了。他一边和人们打着招呼,一边思索着。
自己和顾荣的矛盾现在暂时是无法调和了。只有先把反对改革的势力从政治上击败,他才有伸手向顾荣讲团结的可能。
一个月来,旗帜是打出去了,形势是推进了,但锋芒之所及,既得利益同传统观念手拉手集结起来,成为一个强大的反对派立在了自己面前。有人说李向南工作“卓有成效”,有人说李向南“骄横莽撞”。关于他的两种截然相反的舆论大概早已到了地区一级,在那里与不同的利益和观念又结合起来,成为更高一层的对立。很快,省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