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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2届-李准:黄河东流去-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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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梅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直盯着他说:
    “蓝五不是死了吗?你不是说蓝五是在伏牛山里烧炭,掉在山崖下摔死了吗?你!……你欺骗我!你谋害人命!你拆散我
    


们夫妻,你霸占了我的身体!孙楚庭!你的心到底在哪儿长着?我……我恨死你了!……”
    孙楚庭上去捂住她的嘴说:“你别嚷!”
    雪梅挣扎着说:“我……我就是要嚷!”
    “你再嚷我就掐死你!”孙楚庭眼里露出了凶光。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徐妈走了进来。她小心翼翼问着:“太太怎么了?是不是有病了?”
    孙楚庭说:“她的头疼病又犯了,你照看她一下。”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徐妈拧了条热毛巾,替雪梅擦着脸。雪梅的眼泪却止不住往外流着。徐妈劝慰她说:“太太,您要想得开一些。把身子弄坏,还不是自己受罪?什么事都是命里注定的。叫我看,孙先生对您不错,凑凑合合过日子算了。”
    雪梅看了她一眼,摇着头说:“我不能凑合!我就是不能和他凑合!”
    徐妈说:“您也是太傻了。怎么能把真情实话都对他说了?常言说,‘夫妻面前不说真,说了真,打单身。’”
    雪梅斩钉截铁地说:“随他,反正撕破脸了!”
               四 
    早上,满地白霜。徐秋斋还没有起床,蓝五就在门外叫门。徐秋斋披上衣服给他开了门。只见他手里提了个包袱,眼里布满血丝,一副悲凄难受的样子。徐秋斋忙问道:
    “你怎么回来了?”
    蓝五把包袱往床一撂说:“我不能在她家住。徐大叔,我想
    


马上离开西安。这西安我一天也不想呆了!”说着低下头,掉下两滴泪来。
    徐秋斋看他那个表情,心里全明白了。他想着这蓝五看起来腼腆,其实脾性还不小。就又问:“你回来,雪梅知道吗?”
    蓝五摇摇头说:“我和她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她当她的官太太,我当我的流浪汉,我眼不见,心不烦。我的心已经伤透了。”
    徐秋斋说:“前天她要你搬到她家住,我就说,一个槽上拴不住两头叫驴,去她家不是个办法。结果呢,你装着一肚子气回来了。你也不用埋怨雪梅。她有什么办法?她是人家娶下的小老婆。她能对你怎么样?依我看,这事情还没有完。雪梅是个直性子,搁不住那个姓孙的三盘两问,她肯定要把真情倒出来。孙楚庭要是知道你蓝五还活在人世!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蓝五说:“我也不想善罢甘休!我今天就想到南院门法院去告他谋害人命。这儿是西安市,不是卢氏县。”
    徐秋斋摇了摇头说:“你以为西安市的法院都是青天大老爷?卢氏县法院姓钱,这里法院也姓钱!这里还有一种人叫‘律师’专门‘编筐捏篓’,颠倒黑白,只要你有钱,他能把死蛤蟆说成活的,活蛤蟆说成死的。一张传票下来就得要几块钱酒钱。您有钱吗?要我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赶快走开。陈柱子和春义他们都在咸阳,你就先到威阳躲几天再说。俗话说,‘光棍不吃眼前亏’,姓孙的前几年能害你,就说明他决非善良之辈。现在,谁知道他心里的鬼名堂?”
    蓝五听徐秋斋这么说,心中也有些害怕。但叫他真的离开西安,真的离开雪梅,他的心头不知为什么涌出了一股异常复杂的滋味,他后悔走得太莽撞了。雪梅今天早上发现自己走了,她会怎么想?她会不会大哭一场?她会不会自杀?他又担心自己
    


走后,会给徐秋斋带来麻烦,让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受牵连,实在过意不去。
    徐秋斋看他默默不语,劝他说:
    “你今天就走吧!我给陈柱子写封信。”
    蓝五眼中含着泪说:“徐大叔,我怕他们也来找你的事。你是不是……也到外边去躲一躲。咱们一道去成阳吧!”
    徐秋斋呵呵大笑说:“我什么也不怕。常言说,‘至死无大难。’我已经七十多岁了。我穷得身上连个肥虱子也捉不住,他就是把我扛起来转三圈,放下来还得管我饭吃。”接着,他又交代蓝五说:“到咸阳能找个职业就混下去。实在混不下去,你就走到哪儿算哪儿,就是不要再回西安……”
    徐秋斋把蓝五送到了车站。蓝五含着泪水朝徐秋斋鞠了一躬,返身踏上了去威阳的汽车。……





第二十七章  十八扯
堂堂青天不可欺,
张飞喝断坝陵桥。
    ——戏  文
    果然不出徐秋斋所料,蓝五离开西安逃往咸阳的第二天,有两个穿着打扮得不三不四的汉子来找蓝五。
    他们在徐秋斋的茅屋外转游了好大一阵子:伸头探脑,使眉弄眼,歪脸撇嘴,扭股别膀,什么怪样子都出了。最后才走近徐秋斋的门口。其中一个问:
    “一个姓蓝的叫蓝五的可在这里住?”徐秋斋看着这两个人一脸奸诈,就知道来者决非善照之人。他把他们让到屋子里说:
    “他搬到延秋门巷一家姓孙的公馆里去住了。我也正要找他。他把我一个夹袄穿走了。两三天
    


了也不送来。这几天秋风凉,我冻得不行。”
    其中一个戴礼帽的长着连腮胡子的汉子问:“你和蓝五是什么关系?”
    徐秋斋说:“什么关系也不是。老蒋扒开黄河,逃难来在西安。他会吹响器,我会治个小病。就这样趷蹴在一块了。”
    这个方脸汉子眼睛转着,上下打量着屋子里的东西,又故意问徐秋斋:“老先生,你说是国民党好,还是共产党好?”
    徐秋斋看他的眼珠子骨碌碌打着转,言语蹊跷,心里提防着。他也故意装糊涂说:“都好都不好啊!”
    “怎么都好都不好?”那个汉子问。
    徐秋斋眯着眼说:“国民党的首领不是孙文、黄兴吗?他们都是好样的。孙文外号叫‘孙大炮’。他会放隔山炮。听说他在汉口放了一炮,炮弹打在北京城门的门索上,城门哗哗地一下就开了!就是因为这一炮,宣统皇帝才退了位。他要不退位,再一炮就撂到他的金銮殿上。可惜孙文死得太早了。要是他活着,日本人敢侵略咱中国?吓死他也不敢哪!……”
    “老先生,你别说得那么远了。你说这三民主义好不好?”那个黑脸汉子又问。
    “好啊!”徐秋斋大声地说:“‘主意’还能有坏‘主意’?比如说:现在你给我出个‘主意’叫我明天卖烤红薯,我就觉得这是好主意。为啥呢?常言说:‘过了九月九,大夫高了手,米饭萝卜丝儿,吃了去病根儿。’看病的生意不行了,红薯才下来,城里人都爱吃个新鲜烤红薯。夜个儿我就看到一个姓马的回回,一天就卖了二百多斤烤红薯。唉!就是没有煤。老弟,你们能给我帮忙买点煤不能?”
    那个黑汉子摇头说:“我们不管煤。”接着他又问:“你说延安



好不好?”
    徐秋斋说:“好啊!不是延安府吗?”
    黑汉子忙说:“对,就是延安府。你去过?”
    徐秋斋说:“我没有去过。王进去过。王进投奔延安府,王进是个孝子啊……”
    另一个长脸汉子问:“这个王进是干什么的?”
    徐秋斋说:“王进你们不知道啊?有出戏不是叫《王进夜走延安府》吗?《水浒传》开宗明义第一回,说的就是这个王进嘛!开封府的八十万禁军教头……”
    那个长脸汉子对连腮胡子汉子使了使眼色小声说:“走吧!别跟他扯葫芦倒秧子,瞎扯淡了!”
    那个连腮胡子汉子,却对徐秋斋发生了兴趣。他又问:
    “老先生,你都能看什么病?”
    徐秋斋说:“神农尝百草,黄帝写内经。就是要救人济世。天下没有不能治的病!”
    “好大的口气。老先生,你看我有什么病?”连腮胡子汉子笑着问。
    “你呀!”徐秋斋看了他一眼说:“毛发下移,头发都变成胡子了。你是个秃顶,不信你把你的礼帽拿掉看看。”
    那个连腮胡子的把帽子拿掉,果然是个大秃顶。他笑着说:“这病能治吗?”
    “我说过,是病都能治。你不光有这个病,你还经常害眼、烂嘴角。”
    “对,对。”秃顶汉子不住点头说着:“老先生,你看我这病能治吗?”
    徐秋斋心里想:“这两个鸡头鱼翅,平素不知做了多少坏事,
    


不整治整治他,实在对不起乡里。”他想好了主意,便从容地说:“其实也容易。你这个病,医道行家叫‘血热’。熬点树枝水,每天把头插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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