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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2届-李准:黄河东流去-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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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秋斋舞着拐杖说:“走!走!现在就走。”
    王跑喊着,“朝哪儿走?”
    徐秋斋说:“能往西走一千,不往东走一砖。上洛阳。”
    经过大家商量,决定向西先到寻母口,然后过河去洛阳。人们简单地吃了点早饭,开始整理着东西,往筏上搬起来。
    凤英老早就来到李麦家的窝棚里,她说:“婶子,我帮你搬东西。”李麦看她像换了个人似的,说话也不害羞了,又开通又大方。李麦说:“赶快整理你们自己的东西。”凤英说:“我们早整理好了,春义已经搬上去了。”她说着春义的名字那么自然,李麦心里想:“行。出门去就得这样。”她又对凤英说:“我这儿没什么,还有天亮、嫦娥。你去帮你申奶奶,就那个坐在地上的老婆。”她给她指着申奶奶。
    约莫有半晌工夫,各家的东西大部分都搬上了筏。
    李麦喊着:“锅碗瓢勺都带上,不吃劲的东西就别带了。”就在这时候,王跑又牵来他那条驴。
    天亮说:“跑叔,光你这个驴啊,就得占三个人的地方。”王跑说:“你说咋办?我总不能扔到这里啊。”李麦说:“叫他牵上去!叫他牵上去。”
    老人孩子们开始上筏了。小强抱着几个空颜料筒,长松嚷着说:“还不扔了!出去要饭哩,还叫你玩的!”小强噘着嘴看他爹,把颜料筒抱得更紧了,长松就要去扔,徐秋斋在筏上喊着说:“长松,你别管他。叫他带上算了。”
    大家都陆陆续续上了筏。老清婶想着老清还没下落,躲在一个箱子旁哭起来,爱爱、雁雁也在一边擦泪。凤英背着申奶奶的包袱,搀着她过来了,到了筏跟前,老婆婆却坐在地上死活不上筏。
    蓝五说:“你看,这个老婆婆又麻缠起来了。”
    李麦走下筏说:“婶子,赶快上去吧!就剩下你一个人了。”申奶奶说:“天亮他娘,我不走!你们走吧!”
    李麦说:“你不走咋办?别说糊涂话了,不要紧,咱能逃个活命。”
    王跑在筏上也吆喝着说:“你不走,两天就饿死你了!还在这儿磨蹭。”王跑说罢,大伙也跟着东一句西一句地劝起来。
    申奶奶看大伙都冲着她,她忽然脸朝着赤杨岗村子跪在地下。她叩着头喊着说:“老爷老奶奶!大妞她爹,我跟你们埋不到一块了!大妞她爹!我走了……”老婆婆叩着头说着,像个小孩子似的呜呜呜地痛哭起来。筏上的人都掉下眼泪。李麦含着泪把申奶奶背上了筏。
    木筏离开了沙岗,慢慢地向西撑着撑着。筏上几十口子人都默默无语。他们看着那泡在水里的村子,看着那淹在水里的土地,看着那生养自己的故乡,慢慢地远了,更远了……


第十章  落难寻母口

                                 有心跟着山水走,
                                 又怕山水不到头。
                                          ——民  歌

                               一

    一九三八年下半年,随着日本帝国主义侵略军的主力南移,中原地区暂时形成了一河两岸的对峙局面。六月间开封沦陷了,九月间武汉也沦陷了。国民党政府原来计划扒开黄河,以不惜牺牲中原地区上千万人民的生命财产为代价,来“保卫大武汉”。可是在黄河扒开不到三个月,武汉就沦陷了。在武汉失守之前,蒋介石和他的满腹韬略的将军们,在历史上又写下了一幕罪恶的悲剧,就是“火烧长沙”。“长沙大火”和“黄河大水”是姊妹篇。它们都是用人民的鲜血和眼泪写成的。
    中国的抗日战争,本来是正义的、神圣的,人民可以作出必要的牺牲。但是在战争的具体进行中,当事者应该考虑到人民。人民的“牺牲”和“利益”,总是一个天秤的两个盘子。在进行大的决策时,一定要权衡轻重。不能随心所欲地任意挥霍人民的“牺牲”和“信任”。挥霍多了就成了债务!蒋介石不顾人民的死活“扒黄河”、“烧长沙”,想在历史上留下所谓的“不朽之功勋”,他不知道“人血不是水”,当上百万具白骨横陈在中原大地上时,中国人民对这个独夫民贼丧失了最后一分信任。他们开始去抢国民党军队手中的枪!
    寻母口本来是个大镇子,也是个过往船只停泊的码头,贾鲁河从西门外由北向南流过。黄河决口后,黄水夺了贾鲁河的水道,水下来时把半个镇子冲跑了。现在只剩下东街和北街两条街。近来由于这里成了黄泛区通往洛阳大道的渡口,这个破烂镇子顿时出现了一阵“繁荣”。这里地处黄河东岸,是日本鬼子的占领区,河西是朱桥镇,是国民党统治区。由于国民党和日本鬼子勾结的默契,这里成了东西货物的走私转运站。每天有大批的烟叶、棉花、粮食、香油等货物从西岸运过来,转向开封、徐州一带。从上海、徐州运过来的布匹、颜料、袜子、毛巾以及食盐和毒品,也都由这里运过河,转销洛阳、西安。跑单帮的商人蜂拥而至,商行逐渐多起来。临时的客店、旅社、饭铺、商行和货栈,挤满了沿河堤岸。在残破的街道两旁搭起了一间间临时席棚,摆着烧饼、油条、水煎包子、胡辣汤这些常见的吃食摊子。
    这里设有汉奸的渡口管理所和税卡。河岸上一个炮楼里还住着一个日本小队。
    李麦和长松等十几家人,来到寻母口时,已经是人秋了。赤杨岗离寻母口虽然不到一百里地,他们在路上却走了一个多月。黄河发水后,遍地都是支流,再加上涨涨落落,木筏根本无法走。出来没几天,他们就把木筏卸了。木料在当地换了点粮食,开始从旱路走。一路上也不知蹚了多少条河,过了多少渡口,到了寻母口时,各家的家具、衣服差不多在路上都变卖光了。
    到了寻母口后,他们把小车、挑子扎在一座破龙王庙里。这里是难民聚集的地方。李麦他们来到时,这里已经住着儿十家往西待渡的难民。
    天亮先到渡口打听了一下。听撑船的说:渡口上已经半个月不让过难民了。船都忙着运货物,船价高得吓人。一个卖馍的从西岸来到东岸,就要花两块钱光洋。船只虽然是拨来接送难民的,却被河防军队霸占住走私运货。
    小孩子们向街上跑着,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他们看着街上那些黄焦的油条,雪白的包子,嘴里馋得几乎要长出一只手来。
    李麦上街转了一圈,她看着人来人往像流水一样,商店里到处都是货物。心里想:看来这里还能混。走此处,说此处,当下顾嘴要紧。
    她转到一家旅店门口。看见十几个跑单帮的商人,骑着满载布匹和棉纱的自行车来到门口。旅店的掌柜热情地向他们招呼着:“住店吧!到里边!到里边!有茶水,有洗脸水!”那几个跑单帮的商人,进到旅店里看了看却又出来了。只听他们说:“太脏了!被子跟卖油条盖的一样!”旅店掌柜忙解释着说:“不脏啊,那都是浮灰,拍拍就掉了!”几个跑单帮的也没理他。他们相互说:“走,到河沿看看!”说着都骑上自行车一溜烟走了。
    旅店掌柜看着生意跑了,眨巴眨巴眼睛说:“才赚了几个钱,还讲究哩!”李麦这时走过来说:“这位掌柜的,我想打问个事,你这里边拆洗被子不拆?”旅店掌柜打量她一眼问:“你是哪里人?”李麦说:“我们是逃荒过来的难民,专门管拆洗被子。当天拆洗当天做好,不耽误您的生意。你要拆洗了,我们就来拿。”旅店掌柜听说当天能送来,就动了心。他说:“拆一条被子多少钱?”李麦说:“您随便。我们这都是逃荒出来的。您权当行好。给多少我们都不争。被子拆洗好您看就是了。”旅店掌柜看她说话实在,就说:“这样吧,一条被子二斤面。洗五条被子再给一条肥皂。你看行不行!”李麦说:“行。你说多少都行。我们明天来取被子吧!”旅店掌柜想了一下说:“你现在就捎走五条吧!天黑前送来。”
    李麦把被子扛回龙王庙,把情形和杨杏、王跑家、凤英等讲了讲,大家都高兴得什么似地拆起被子来。李麦交代她们一定要把被子洗干净,活做好。她说:“咱们到一个生地方,头三脚难踢,全凭一个实在。”
    几个妇女在河滩里把被子洗好晾干,拣了八条干净席铺在地上套了套,晌午过后就给旅店送了去。旅店掌柜看她们把被子洗得雪白,心里高兴,给她们称了十斤面,又让她们背回十条被子。
    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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