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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2届-李准:黄河东流去-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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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地,戏没坏戏。地在人种,戏在人唱。’”
  长松兴奋地抽了口烟说:“婶子,这是我对你说的,我倾家荡产买这块地,是叫化子拨算盘——穷有穷打算。好地咱买不起,只能买这种一葫芦打两瓢的砂礓坡。可咱有力气,不怕吃苦。我计划了:把种的这几棵麦子割下来以后,打算用镢头把它全倒一遍,大砂疆全部拣出来,然后一亩地上它三十车子粪。我计划种三亩谷子,二亩高粱,剩下的全部种成红薯。人冬我再把红薯磨成粉作成粉条,就凭这一季红薯,我就要还清海骡子的债!”
  李麦说:“是个好主意。可是步子也别迈得太大了。还要顾惜自己的身体。这几晚上我听着鸡子叫头遍,你的推粪小车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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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响起来,累坏了不行。一口饭还能吃成个胖子?东山日头还长着哩,一步一步来吧。”
  长松低着头说:“实不瞒你泣,婶子,我这些天哪里睡过觉?人家说,紧张庄稼,消停买卖,节令不等人哪,这一堆粪推不到地里来,我心里就像火燎一样。唉,就是咱的茶饭赶不上,要是能吃饱,我能叫这块地翻个个儿c’’
  李麦说:“我说怎么你的眼睛都熬红成这样了。不能这么拚命,要不你把我这点倒伏麦子弄回去磨磨先吃两天。人是铁,饭是钢,这么重的活,总得填饱肚子啊。”
  长松叹了口气说:“不用了'。再困难也对付不了几天了。受憋也就是这几个月,到秋后我就有点指望了。”他说着脸上掠过一丝必奋的表情,看着他这块瘠薄的可爱的土地,好像地里已经长出茁壮肥绿的庄稼。
  长松也姓海,在赤杨岗他也是个贫苦农户。他今年有二十二三岁年纪,却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爸爸了。家里七八口人,只有二亩多土地。平常打的粮食,只够两个月吃,全凭他去连云港推盐,挣点脚力钱勉强过活。长松在赤杨岗农民中,是个最能干活的汉子,他身长五尺多高,宽肩膀,长胳膊,高鼻梁,大嘴巴,两只细长有神的单眼皮眼睛。平常人家吃饭端的是碗,他端的是个小号盆。他有一身好力气,去推盐,一辆红车子能推八百斤,比得上一辆牛车。这些年,孩子们慢慢长大了,长松却发起愁来。小碗都换成大碗了,二号锅换成大老吊锅了,每顿饭勺子刮锅的声音只要一响,两个大闺女不得不放下自己手中的碗,其实她们并没有吃饱。
  长松每逢看到这种情况,心里就很难受,他觉得对不起孩子们。特别是他想到孩子们渐渐长大,以后说亲更困难,人家谁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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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哩?一打听家里七八口人,才二亩多地。这是最经不起打听的了。上半年,火车不通,推盐的脚力涨了点价,长松赶着推了几趟,手中攒了六七十元钱,从这时候起,他的老婆杨杏就对他说:“这钱咱一个也别动,有合适的地,咱买二亩,地是根本,得为孩子们想想。”
  当时地价比较高,六七十元钱,最多能买一亩地,长松虽然省吃俭用地攒着钱,也只能望洋兴叹。
  就在今年春天,有一块地要卖丁。就是海四维的这块砂礓坡地。海四维是海骡子的亲叔,他和海骡子家分家时,也分了一顷多地。他这个人有个外号叫“衣裳架子”,年轻时候,住在开封,专门爱穿衣服摆阔气,后来又吸上一口大烟,他那一顷多地,慢慢就从大烟枪里变成烟雾飞跑了。他的好地大多叫海骡子家买走了,坏地佃户们都不想种,他就更急着卖。这块砂礓地,他本来扬言要卖三十块钱一亩,可是这年头粮重差多,出粮出款都要照地亩摊派,这块地有那么多亩数,打不下粮食,谁也不敢买‘邑。
  一个月前,海四维从开封回村子一趟,他突然把地价落到二十元一亩。就在这时候,长松眼红了,他和杨杏商量过一百遍,还是拿不定主意。买下吧,肯定要负债吃苦受大症;不买吧,过去这个村,没有这个店,啥时候能拿一百多块钱买七亩地?
  夜里,土地经纪人陆胡理来找长松。他说:“长松,我给你透个信,海老四这块地,小马庄的马滴流可是想要买。咱们是一个村的,我不能隔过你的门,我要是你,我钻窟窿打洞,砸锅卖铁也要买下它!一大群孩子,……”
  陆胡理还没说完,长松颤抖地说:“老陆,钱币够怎么办?”陆胡理问:“现在手头有多少?”杨杏激动地插了一句:“七十二块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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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丛书

  毛。”陆胡理一拍腿说:“行了!办吧,我再给你借四十元。剩下的你再想点办法……”
  为买这块地,长松把长得还不到一百斤的猪卖了,把院子里一棵人榆树也卖了。还是不够。叉把杨杏陪嫁来的仅有的一个板箱卖了,一条毛毡也卖了,最后,连他爹留下的一个驴鞍子也拿去卖了。等到他把这些钱凑够,送到晦四维手里,换成一张白棉纸地契文书回到家里的时候,家里已是米光面净了。
  这天夜里,长松没有睡着觉,半夜里一个人悄悄跑到那块砂礓地头,对着满天星星,想笑又想哭。他蹲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十里边好像有一股鲜甜的香味;这是他小时候最爱闻的味道。最后他索性躺在地上,让身体紧贴着湿润的泥土,他觉得舒服极了。月亮慢慢地升起来了,这个三十多岁的穷汉子,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月亮是这么美,他终于像小燕子似地对着月亮说:“月奶奶,保佑我吧!今年八月十五,我家给休蒸个大枣糕!我海长松如今是十来亩地的‘户’了!”
  第二天,袅袅娜娜的炊烟,从各家茅屋顶上飞向蓝天,海长松家灶屋上却没有炊烟了。李麦有点不放心,她到长松家看看,只见长松在呼呼大睡,杨杏在悄悄地擦眼泪,两个大闺女玉兰、秀兰在拣干红芋叶,几个小的靠墙在地下坐着一声不吭。
  李麦劝杨杏说:“办这场事不容易。有点地还是根本。一籽下地,万粒归仓。种庄稼是一本万利,受症只是眼前几个月。”杨杏擦着眼泪说:“婶子,这我能不知道?就是太急脚了!什么东西都变卖光了。眼下也不能拿起土地啃一口!’’李麦说:“挪一步说一步,能借就先借一点。对付到麦熟就好办了。”
  晌午,李麦送来了半升大麦面,一家子做了顿饭。到后晌,长松的妹妹又背来了二斗豌豆,是李麦到她家对她说的。长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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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河东流去·黄河东流去
  有了这二斗豌豆,就拚命干起来了。他夜里推粪,白天翻地,他好像要把这浑身的汗水,浇灌在这块瘠薄的土地上。
  李麦割完倒伏的麦子,长松替她推着,嫦蛾在后边跟着。在三个人刚走进村,就听见一阵锣响,王尾巴在十字路口吆喝起来,他敲着锣喊着:“喂!大家听着:军粮、加购粮、河防捐、治安捐、买枪款、交际费,天黑以前,各户一律交清!过期不交,以抗款论罪!”
  李麦仔细听着,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她说:“这真比炮捻子还快!新四军前脚走出村,后边就跟着催粮!麦子还没打下来就催。”
  这时王跑挑着一担水走过来。他说:“看吧!今天后晌就会拿着秤到场里要麦子!海保长这刀子比王麻干的刀还要快,谁也跑不出他的手心。”长松说:“他催得这么紧,莫非有什么事丁?”王跑说:“还不是怕老日来,他们能搂到手里一点算一点!”人家正在街头议论,嫦娥忽然心急慌忙地从家里跑出来喊着说:“妈!妈!你快回家吧。俺哥回来了!出事了!’’
  李麦听说天亮回来,急忙赶到家里,一进门只见天亮浑身都是泥,小褂子撕成一条一条的,脚上只穿了一只鞋于,正抱个牛头罐子在咕嘟咕嘟地喝凉水。
  李麦急忙问着:“孩子!你咋弄成这样子了!出了啥事了?”天亮擦了一下嘴说:“蚂!蒋介石扒开黄河了!大水已经过中牟县了!”
  “你从哪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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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郑州花园口。我叫他们抓住了,他们不让我说,我是偷跑出来了。”
  李麦问:“黄河怎么开的口子?”
  天亮说:“是用大炮轰开的!”
  李麦忙说:“孩子!你是亲眼看见黄河开口吗?”天亮说:“我不光亲眼看见,在白河镇我还是淌着水过来的。一路上房倒屋塌,麦子全淹了,……”李麦没等他说完,就对嫦娥说:“嫦娥,馍在屋里篮子里,给你哥拿出来。”说罢转身向街上跑去。
  王尾巴这时还在敲锣吆喝催粮,刚走到东街口,李麦忽然上前一把抢过他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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