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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耐庵拱手答道:“老丈,晚生千里投亲,对此一无所知,连这‘回龙庄’三字也是第一回听到,哪里知道什么来历?”
老者点点头道:“也难怪,回龙庄与世隔绝,多少年来人迹罕至,年兄不走通衢大道,竟然闯进庄来,个中必有深意,那么,就请年兄叙叙自己的来历。”
施耐庵心有苦衷,哪里肯冒昧相告,嗫嚅得半晌,说道:
“老丈,晚生委实是寻常读书人,哪有什么来历。”
他一句话未说完,只听得旁边响起一声怒喝:“兀那使黑手的直娘贼,再敢使诈,俺便一斧劈了你!”
老者朝那黑大汉轻轻地摇了摇头,依旧不慌不忙地说道:“年兄,俺这回龙庄自营建以来,接纳过许多过客,不过,敢闯这庄子的,历来非友即仇。是友是仇,不过是各为其主,俺都以礼相迎、以礼相送。倘若是不知是非的懵懂小人,俺可不敢让他坏了俺回龙庄的名头!”
说毕,仰头唤道:“来呀!”廊下应声走出两个汉子,拱手禀道:“庄主,弟子听命。”
老者冷冷说道:“照规矩,将此人送到垦殖园,罚他做十年农活,待他学得耕耘稼穑,再放他出去,也叫世人知道,此人不枉到俺这回龙庄内走了一遭!”
施耐庵听了,心中“咯噔”一跳:乖乖,这一罚就是十年,待到出去,岂不成了白头老翁,还取什么白绢,助什么抗元大业?!
想到此处,他不觉脱口叫了声:“吴铁口吴仁兄,早知有今日,何不与你同回饮马川!”
说也奇怪,这一声冒叫刚一脱口,只见那老者腰背一耸,“呼”地站了起来。适才那一副雍容矜持之态早已抛上九霄云外,代之而起是满脸的惊诧之色。他呐呐地问道:“什么?你说的什么?”
施耐庵危迫之际发乎于情,冒冒失失唤了一声“吴铁口”,没想到这老者竟有如此强烈的反应,稍稍沉思,便缓缓地说道:“老丈,晚生是在唤一位朋友的名讳。”
老者又道:“年兄,那吴铁口是你的什么人?”
施耐庵道:“不过是撮土为香拜了八拜的结义大哥。”
施耐庵愈是说得轻描淡写,那老者愈是情急,只见他大步奔下座位,一挥袍袖遣开押着施耐庵的两名大汉,双目紧盯着施耐庵,神态郑重地问道:“年兄可是姓施?”
施耐庵点了点头。
老者又紧追一句:“可是从江南来?”
施耐庵又点了点头。
老者复问道:“可是两日前离的朱家庄?”
施耐庵点点头,心里惊诧万分。这老丈对自己的行踪,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老者接着问道:“此行便是要去那梁山泊故垒,取一宗武林大秘密?”
施耐庵益发惊诧,呐呐地答道:“老、老丈,晚生此去梁山——”
没等他说完,那老者又问了一句:“年兄,你说你是施家兄弟,有何为证?”
施耐庵想了想,信手从腰间拔出那柄湛卢宝剑,二指轻弹了一记,说道:“老丈,这是晚生家传的湛卢剑。”
老者一见眼前的宝剑,双目立时瞪得滚圆,嘴角蠕蠕颤动,双手捧剑,凝神睇视了半晌,嘴里喃喃地说道:“是的,是的,是的!”叫毕,陡地双臂箕张,两眼呆滞,湛卢宝剑“哐啷”一声落下,他一个倒马镫坐倒在地上。
施耐庵不明所以,见老者气急倒地,连忙抢了上去,又是揉胸口,又是掐人中,众豪侠也纷纷围了过来,那黑大汉更是急得三尸神暴跳,“哇哇”直嚷,嘴里夹三带四地骂着:“气死了大哥,管他甚么鸟相公,俺黑爷爷砍他成几段!”
不到一盏茶的时辰,老人长叹一声,咯出一口浓痰,悠悠醒转,他环视众人一阵,唤道:“李家兄弟,焦家兄弟,你们过来。”
人丛中应声走出两个汉子,一个白皙魁梧,一个脸色蜡黄。两人对老者唱个大喏,说:“大哥有何事动问?”
老者问道:“你们日间在官道上放走的到底是何人?”
那姓李的白脸汉子忙答:“他说他姓施名耐庵,奉了吴铁口大哥之命去梁山泊有紧急军情大事。”
施耐庵一听,不由得气往上冲,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一把抓住姓李汉子的手问道:“这个冒名顶替的贼子是什么模样?”
姓李的汉子答道:“也是南边口音,不过却长得十分古怪,瘦骨伶仃,其长无比。”
那姓焦的黄脸汉子插了一句:“说话的声音又尖又哑,碜人得紧!”
施耐庵一听,心下不觉一震:“董大鹏!”立时疑团大起:“自己在朱家庄上单人出走,这董大鹏何由得知?竟然冒名顶替混过了回龙庄!要是被这个恶贼抢先取走了藏在梁山故垒的白绢,那可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施耐庵不觉大急,慌忙问道:“那贼子走了几个时辰?”
姓李的汉子沉思一会道:“只怕已走出三五十里地了。”
施耐庵一听,不觉大惊失色。三五十里地已是半日的路程,再不能有一刻的耽误了!
想到这,他抽身拔步便要奔下厅去。
刚刚跨出一步,只听那老者急急地叫了一声:“年兄,慢着!”赓即掀髯而起,走下座椅,大步走到施耐庵面前,抓着他的手说道:“年兄,你不知道,俺这回龙庄乃是绿林义士的一个秘密据点,多年来,为了抵御官军的进犯,俺苦心经营了无数迷途秘道,若不是俺庄上的弟兄,便是十天半月也休想走得出庄子!”说完,转身对众人叫道:“哪位弟兄陪施家年兄走一遭?”
话音才落,便听得一声大叫:“俺陪这位相公到梁山泊去耍子!”随着叫声,那黑大汉双肩一抗,早挤到施耐庵跟前,朝着他唱了个肥喏,粗声粗气地嚷道:“施相公,俺黑牛两膀有千斤力气,可保你一路平安!”
人丛中飘来“金笛樵子”一句揶揄:“好个涎皮赖脸的,‘直娘贼’地骂了无数遍,如今倒求起人家来了!”
“黑牛”听了,一张锅底般的脸竟然羞得通红,朝“金笛樵子”呸了一口,说道:“哼,人家施相公满肚子文章,哪象你们这些村野汉子鼠肚鸡肠?”说着,转脸嘻笑着对施耐庵作了个长揖,说道:“施相公,俺黑牛说的可是?”
望着这黑大汉满脸憨态,施耐庵也忍不住“扑哧”笑了,一路上有这个趣人作伴,倒也是桩快事,他点点头道:“那就有劳大哥!”
说毕,他朝着老者打了一拱,说道:“老丈,多谢指点!”又朝一众好汉唱个喏道:“后会有期!”携着黑大汉的手便急急地奔出了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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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张五嫂漫开骡马店 李黑牛大闹觅儿铺
施耐庵和黑大汉一阵趱赶,待到天明时分,十来里地就过去了。
一路上,那黑大汉叽叽呱呱说个不停,竟诉出了一段叫施耐庵十分吃惊的公案。
原来,这回龙庄乃是当年梁山泊好汉扑天雕李应在登州任上买下的别庄,宋江等一众义士遭朝廷暗害后,这一处庄园便渐渐成了幸存英雄们歇脚聚会的秘密处所。待到南宋末年,张邦昌在中原降金,李应的后代们见规复无望,便纷纷隐居到了回龙庄上,至正初年,不知哪个仇家到官府告密,引得官军星夜围了庄子,奸淫掳掠,将花团锦簇的一座庄园洗成白地。当时,正在颍川一带习武的李应第六世远孙“金翅大鹏”李显闻讯之后,千里奔波,赶回回龙庄,怀着一腔敌忾,卧薪尝胆,苦苦经营,终于将一个寻常庄园营造成铁壁也似的一座寨堡。同时,李显又暗中派出人手,寻访梁山后代,久而久之,先后便有当年梁山泊好汉没面目焦挺的后人“黄面鼠”焦霸、青眼龙李云的后代“小银貂”李春、石将军石勇的后人“钻地虎”右通、通臂猿侯健的后人“花颈鹿”侯杰、白面郎君郑天寿的后人“赤眉狸”郑玄、九尾龟陶宗旺的后人“过山蟒”陶宜、花项虎龚旺的后人“赛咬金”龚洪、中箭虎丁得孙的后人“出云雁”丁彪、黑旋风李逵的后人李黑牛等十一人到庄上聚义,并与远在鲁南的“吴铁口”接上了关系,每日里操练庄客、打造器械,只待时机一到,便要杀出回龙岭,去与群雄争天下。
就在群雄聚义饮马川,商量攻打济南省城,营救被俘的梁山后代之时,李显便派了一名精悍的庄客打探消息。待到千佛山聚义、施耐庵单人西行之际,老谋深算的“吴铁口”早料到一路上风波险恶,须要给回龙庄通个讯息,他待施耐庵前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