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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正自高兴,只听得远远地响起了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紧接着那“赛关兴”关猛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一叠连声叫道:“启禀都元帅,大义集的探马到了,怕是那大营失守了!”
众人一听,齐齐吃了一惊,立时凛然立在当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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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朱元璋推诚赠令箭 张士信寻秘走肥城
关猛话音未落,那探马早奔进酒店,对着突额人拜道:“都元帅、大义集捷报!常大将军以悬羊击鼓之计,诱元兵劫了空营,伏兵齐起,阵斩蒙古铁骑五千余人,元将刘哈喇不花带伤夜遁,大营解围!”
众好汉听毕,齐齐舒了口长气。施耐庵不觉心中赞叹:好个神机妙算的义军统帅,真可谓运筹惟幄,决胜千里之外,此人雄韬伟略,直可比并萧、曹!
听了这大义集的捷报,突额汉子稍稍舒得一口气,旋即双眉陡地蹙紧,对李善长说道:“百室兄,速速打点,赶回大义集!”说毕,束衣整带,率着卫队大踏步走出门去。
李善长厉声叫道:“众位好汉,都元帅有令,星夜赶回大义集!”说毕,拔步便欲离去。
施耐庵心中纳闷,赶忙一把拉住他问道:“百室兄,慢走一步,晚生有一事不明,相烦赐告。”
李善长行色匆匆,驻足答道:“年兄何事动问?”
施耐庵道:“前此大营来报,元军重兵围困大义集,军情紧急,这位头领稳坐钓鱼台,果然传来捷报,对此公韬略,晚生委实无话可说。不过,此刻重围已解,敌酋已遁,这位首领却反而神色惶遽,星夜返营,个中奥秘,实实令人费解。
李善长听毕呵呵笑道:“哎呀,年兄!这军旅之事,波诡云谲,岂是常理可以窥测。好在俺李百室追随都元帅多年,深知他的神机妙算。兵法云:料敌机先,常胜之道。以在下揣测:此前都元帅处变不惊,乃是料定大义集以百战之师,固守鹿寨,元军仓卒集结,不知虚实,一逸一劳,必有捷报。然而元军劫营中伏,虽遭败衄,但却探清我军虚实,又知都元帅不在军中,必然大举反扑,于是虚实转换,强弱易势,如此则大营危矣,故尔都元帅要星夜驰回大义集!”
施耐庵听了这席话,只觉得句句鞭辟入里,又处处出人意料之外,不觉啧啧连声,陷入了沉思。良久,方才醒悟过来。他抬头一看,眼前早已人去屋空,偌大个酒店内,只剩下狼藉满地的残肴泥迹,除了茅草檐下那竿酒招迎风“簌簌”作响之外,这旷野上的酒店显得异样的孤寂。
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那一众义军壮士的音容笑貌依稀在目,施耐庵不觉有些惆怅,他回头巡视了一眼店堂,发现自己的伞囊正搁在桌上,便走了过去,提起伞囊,谁知“哐啷”一声,包裹里竟掉下件物事来。施耐庵不觉诧异:自己的行囊里分明素无此物,却是何人放入?他一时也不及细想,俯身拾起那物事,却原来是一个赭黄缎帕的小小包袱,扎缚得甚是紧凑,打开一看,缎袱里叠着一张词笺,密密麻麻写着字,词笺下却是一枝雕羽铜镞、长约三寸的短箭。
施耐庵心下疑惑,便捧起那张词笺,一瞧上面字迹,顿时觉着十分熟悉,一时却又记不起是何人手笔。只见那词笺上写着四首《竹枝词》:
“廿年燕月歌声,几点颊霜鬓影,忆否慷慨悲歌处,只余残阳断梗?
功名枕上三更,荣枯场头四并。人生茫茫如华筵,大梦今夕已醒。
休叹沐猴盈庭,嗟呼大厦将倾。莫耽万丈虹霓志,枉效阮籍泪倾。
江淮百万貔貅。滁宿一只麒麟。千秋勋业须臾间,且作当年信陵。”
施耐庵一头读着这词句,一头品味其中涵义:这一、二两阕,分明是蒹葭之恋,故人之思,其中又夹着对旧事的反省;第三阕却是痛言国是,慷慨悲歌;末一阕的“百万貔貅”自然指的是江淮一带蜂起的群雄,而这“一只麒麟”,敢莫便是说的那位滁州大营的义军首领?!至于后边两句,已是大声疾呼,劝人早作抉择,投营效命,去创建那绝世的勋业!这撰词之人,分明旧情依依、情思切切,他究竟是何方故人?
施耐庵一时不得要领,便又拿起那枝短箭,细细一瞧,只见那箭镞上镌刻着两行蝇头小字:
“执此雕翎令箭,可以走遍天下。
青田居士引荐,他日迎候先生!
凤阳牧牛儿朱元璋再拜。”
施耐庵一看,心下不觉恍然,原来是刘伯温先生!他又瞧了瞧词笺上的字迹,只见银钩铁划,字字珠玑,果然是刘基的笔迹。看起来,伯温兄已然投到了抗元义军的名下。这四阕《竹枝词》分明是召唤自己早日去共襄大业,至于这赠令箭的朱元璋一定就是那个名满海内的滁州大营的义军首领!想着想看,他心中一亮:这朱元璋自称“凤阳牧牛儿”,而适才那突额大汉见面之时,也自称“凤阳牧牛儿”,敢莫他便是李善长所说的那条将要搅乱元室江山的“潜龙”?想到此处,适才酒店内那一幕幕奇境异遇又蓦上脑际,那突额汉子的神情丰彩、音容笑貌又在眼前浮现,他不觉心中叹道:唉唉,适才目睹这朱元璋行事为人,心中就在暗暗揣测,想不到他果然就是那滁州大营的统帅!这半日之内的所见所闻,比起这几年在江湖上所遭际的奇境异变,不知又要胜过几筹!这位义军首领一言一行,出人意表,超乎想象,与他盘桓半日,胜读一部英雄传奇!怪不得桀傲如阮氏三杰、狂放如杨思、孙不害一流英雄好汉,一时间风景云从。便是刘伯温、李善长一流眼空四海、睥睨六合的豪杰,也毅然甘心投效他的麾下。施耐庵不相信有什么“真龙天子”,但他此时觉得,倘若天下大乱,江山更迭,这位“凤阳牧牛儿”只怕多半就是十八座军州的主人!
想到此处,施耐庵心中暗暗懊悔,从长清县到这村野酒店,一路上听了许多关于这位滁州义军主帅的传闻,谁知睹面相逢,未能促膝长谈,都怪这朱元璋一口一声“小可”,全无一丝首领的派头,让人把他看成了一个寻常的绿林班头。
施耐庵一头跌足叹恨,一头又拿起朱元璋相赠的令箭,望着那上面的小字,点点头道:今日匆匆一晤,好在有这令箭在手,待去梁山寻得那桩大秘,他日以一部天下奇书,作为进见之礼。想毕,忙忙地裹好缎袱,藏入包裹之内,结扎好衣襟鞋带,拔步便要走出酒店。
忽然,门外树林之中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接着飘来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三将军,这半日走得累了,恰好有这荒野村店,歇足打个尖罢!”
施耐庵听毕猛地一惊,疾忙猫腰奔到门旁,从门隙间朝外面望去:只见密匝匝的树林中漫着晨雾,却哪里见得到一个人影?
他正自惊诧,忽听树影下又一人说道:“且慢,此处乃四战之地,平白地开个酒店,只怕有些蹊跷,还是趱赶一程,到前边僻静处打个尖罢。”说毕,只听得树丛中“簌簌”一阵轻响,分明是来人已然离去。
施耐庵心中赞道:这几个人好精明!听那口气,必是身负着什么十分秘密的大事,一时好奇心起,他便踅出店门,轻手轻脚,循着那几个人的去向追了下去。
约摸走得三五里地面,却早来到一片河滩地,只见满目尽是密密的芦蒿,拥着一段黄土夯成的矮堤,却哪里有那几个人的身影?
施耐庵正自惊疑,耳旁忽然响起一阵大笑:“呵哈哈哈,世人扰扰攘攘,有谁知道俺们却在此处三分天下哩!”
这说话之人分明就在附近。施耐庵不觉吓了一跳,连忙伏下身来,循声望去,只见土堤下的凹处,芦丛中影影绰绰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人头扎六棱英雄巾,身穿褐色蜈蚣绊短靠,一张容长焦黄面皮,淡眉虬髯,他的身边却是一个女子,一张粉脸上黛眉微蹙,头上裹着鲛绡帕子,身着窄袖紧身绛紫色薄绫袄儿,系着条银红色熟罗裙子。另外一人背着身子,只见他戴一顶逍遥巾,着一袭银青色博带宽袍,却一时瞧不清面目。
施耐庵仔细一瞧,心下不由得“矻噔”一响:他一眼便认出:身着短靠的虬髯汉子不是别人,正是那星夜逃走的长清县令、“六目星官”凌元标,他身边那个妇人,却是他的浑家、“八臂罗刹”燕紫绡!
施耐庵只道这两人长清县一别,必然潜踪晦迹,杳如黄鹤,谁知却在此处不期而遇。想起当日李善长一番议论,这凌元标必然暗中筹划着什么泼天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