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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的散,解放以后房子就归了公,由公家几个部门占用,给老人留一间算是落实政策,可他又不是房主,落实哪门子政策?
老人无声无息地住着,以裱画为生,一九四九年后,多少次“运动”,倒也没有伤着。
不过老人倒是给房主叶楷文留了一封信。
先生:
对不起,先走了。我知道你会回来找我,但是,对于这幅长卷的来龙去脉、何去何从,我也无可奉告。唯一知道的是,我终于把它交给了一个可靠的人,这幅长卷有朝一日,终会团聚,从此再不会在世上颠簸流离,它可以安心了。
谢谢你的善意,让我在这所宅子里走完我这一生。
知名不具
叶楷文不由想起老人说过的那些话——
“我知道你不待见这幅画,谁也不待见,正是因为谁也不待见,倒是它的运气了。要是谁都待见,它的下场早不是这样了;
“我知道你想什么,风物长宜放眼量,到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只有一个条件,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能丢了它。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你,为什么?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这幅长卷的身世,越发显得扑朔迷离。
想起来真是后悔,他又何必亲自去打那场不值一打的官司?
也许有些逞能,也许想要给那些所谓“中国通”一些颜色。
前不久,叶楷文见到一幅绝妙的人物画,虽比不得人物画的巅峰之作——《韩熙载夜宴图》,也算他见过的,最好的人物画了。于是叶楷文向画主提出,用他的三张画,换这一张人物画,当然他那三张也不错,水平相当高。
对方是个“中国通”,对叶楷文那三张画把握得很准,很痛快地同意了。
想不到成交之后马上反悔,要求换回。叶楷文不肯,最后对方竟将叶楷文告上法庭。
叶楷文根本没把这个官司放在眼里,所以没请律师,而是自己出庭辩护。
在法庭上,叶楷文说:“我只有一个问题。”
法官说:“请讲。”
他对“中国通”说:“请问,你懂不懂中国画?” 对方无以应。 说自己不懂,以后还如何经营中国古董、字画?说懂,那就是公平交易,还有什么官司可打。
不费吹灰之力,叶楷文就赢得了这场官司。
可是为了逞能,他错过、失去了什么!
九
越到后来叶楷文越是明白,老人的话,句句都是谶语。
第二章
一
他就这样走了。
跟前儿连个哭丧的人也没有,真是一干二净,无牵无挂。鳏寡孤独人的下场,多半就是如此。谁能说这样地离去,不是一种好?
说是无牵无挂,没什么不了的事、不了的情,可世间万物并非如此简单。
那未了的悔恨,算不算一种牵挂?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悔恨也跟着逐渐老去的躯体一起老去,是啊,一个老去的悔恨,还能挤出多少熬煎人的汁水?
没了,早没了。
干了,早干了。
他对自己说。
可是,尽管,这悔恨像是泡到第三和儿的绿茶,没了滋味、淡了颜色,却不能说它不再是绿茶。
人生不过是一出折子戏,连大戏都算不上。有关这幅画卷的风风雨雨,他已淡然,他又对自己说。
又为什么一直放心不下:那位先生会不会为这幅画卷作个结果?
这么多年,他就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大病了一场又一场,场场有惊无险、死里逃生,难道就是在等待这位先生?
一个人要不要去、什么时候去,自己心里是明白的,能治百病的医生未必十分清楚。
这一次,他是真要去了,而且没病没灾。难道因为已经有了“下家”?
这宅子里大大小小、上上下下的主人,当初恐怕谁也不会想到,由他这个外姓人来为这座王府、以及王府里的人等做个了结。
二格格的下场,他是亲历亲见。三格格呢?三格格若是有个好收场,他也能安心一些,可谁知道呢?
他怎么就把信交给了二格格?
谁让她们是孪生姐妹。又都说三格格左耳朵后面有颗黑痣,谁能扒开她的头发看一看?
那时候,他才多大的人,六七岁,八九岁?自己都不记得了。却把这样责任重大的差事交给他,虽说不是人命关天,又和要了三格格的命有什么两样?这是大人们的不是,还是他的不是?
即便把信交给了三格格,难道三格格就会有好下场,就会和乔戈老爷白头到老?这个宅子里的人,除了他,算是善始善终,哪位得了好死?
可是他为此悔恨了一辈子,那是捣了他一辈子心窝的悔恨啊。
换作他人,也许不会像他这样耿耿于怀一辈子,把一切际遇看作“命”不就得了,多少人会把“良心”二字,看得那么重。
把这个家,坑得家破人亡的乔戈老爷又如何,乔戈老爷忏悔过吗?
两位格格虽是孪生,性格却截然不同,三格格倒像汉人,只有二格格还保有满人的特征。
二格格外向,直来直去,喜欢弄枪舞棒,像个假小子,照相、骑自行车、开汽车,什么时髦赶什么,没有一样不在行。据说和宫里那位宣统皇后,是过了帖子的姐妹。凡此种种,也就难怪在王府里做家塾的父亲,并不十分得意二格格这位学生。
三格格却过于羞涩、懦弱,没有多少独立能力,依赖成性,也许因为如此,反倒招人爱怜。
等他长大成人,他才知道,两位格格都和那位乔戈老爷纠缠不清。
“随事处”里都是清一色的英俊小伙,二十郎当岁,终日跟随王爷进出,内眷也不避讳,一来二去,能不出事吗?
也难怪她们姐妹心仪乔戈,他看,上去真是一表人才,高大——“高大”好像是中国女人的死结,只要男人高大,人格似乎也跟着高大起来,不论是天下的责任还是对女人的责任,都会一律毫不含糊地承担起来。
具备国人对男人最佳的审美选择:国字脸、剑眉、皓齿,静如松、动如风……加上他不仅善解人意,还善讨人欢喜。
她们的哥哥、大爷倒是不嫖不赌,可“活”的营生一样不会,也用不着会,要说他有什么大不周的,也说不出来,不过是那种到处赶场子的人,终日不着家。
有了急事,人找不着?下人们都知道该怎么办,哪儿热闹上哪儿找,一准找着。
记得有一年太夫人做寿,阖家老少前去拜寿的时辰到了,可是哪儿、哪儿也找不着这位爷了,还是下人们在琉璃厂一家新开张的古玩店庆筵上找着了他。
偶尔他也填个词、做个赋,父亲说,居然还有那么点意思,不过这种时候百年不遇。长大以后看到《红楼梦》,这位大爷可不活活一个“薛蟠”。
大爷死也死在“热闹”上。
他虽不是喜好读书之人,却爱惜字纸,闹八国联军那会儿,00年6月23日早上,“甘军”董福祥将军的一个卒子,一个火把扔进了翰林院,又赶上那天风大,翰林院轰然起火,义和拳的枪炮跟着打响,说是光弹药帽儿就有几百斤。顷刻之间,文绉绉的翰林院,摇身一变成了引爆的兵火库,而隔壁的英国使馆很快也被大火包围。
大爷不止一次去过翰林院,拜见过翰林院的气象,听说翰林院遭了这样一劫,顿时心急如焚,慷慨激昂地说:“翰林院可是祖宗留下的圣堂、圣典……我去看看就来。”
可他从此一去再没回来。
从此以后,家里人人记住了这个日子,倒是大爷在世时,没人说得出他干了什么。
有人在现场看见了大爷。
眼见那些精美的、几百年来装点着翰林院一座座圣堂的木雕、飞檐、梁柱,与圣堂一起在熊熊的烈火中化为灰烬;
眼见那些典籍、善本、孤本在火焰中挣扎、翻转,即便侥幸逃过火焰,也被丢弃在庭院、池塘之中,任人又踩又踏,更还有被义和拳当作垫脚石用以翻越翰林院的高墙……
此情此景让大爷好不心疼,目不识丁的拳匪,就这样把祖宗留下的典籍、善本、孤本,像在家烧柴禾那样地烧了;像在地里作践烂泥那样地脚下踹了……也是,他们哪里懂得这全是无价之宝?
此时,却见那些被义和拳穷迫猛打,在英国使馆当差、或避祸的洋人,还有英国水兵,纷纷从翰林院被枪弹豁开的高墙,涌进那个随时可能轰然炸裂、吞噬他们生命的“兵火库”。
大爷想,怎么反倒是毛子来抢救祖宗留下的圣堂、圣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