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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过如此,于是一腔鲜血,伴着多少此生未了的爱恨情仇,以及不曾与人言说的怨艾,泉涌般地喷上一痴的画卷。
贾南风的最后一瞥,留在了一痴的画卷上,心里最后闪过的念头是:
到了阴间,如何向一痴交代。
到了来世,难道还不能拥有一痴?
尾声
一
毛莉走了。而且坚持把她带来的半幅画卷,留给了叶楷文,丝毫没有奇货可居的投机意识。换作他人,即便不敲骨吸髓,也会开个让他一时难以付清的价码。
真对不起,她一定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这结果又会带给她或她的家人怎样的影响……但愿后果没那么严重,毛莉难道不是一个洒脱的人吗。
但无论如何,没有他或他这半幅画卷,毛莉可能还会像大部分人那样,不疼不痒地活着。
无论如何,在毛莉因故不能面试那会儿,让职业介绍所,另外推荐一名清洁工就好了,谁让自己对人的品格有那样的爱好,难道他雇用的是一位总统,而不是一名清洁工,尽管自己的品格不怎么样。
那样一来,这幅一分为二的画卷,也就没有了相逢的时日,或是又得错过不知多少世、多少代人了……
随着毛莉“咔嚓”一声门锁之后,叶楷文便跌坐在了沙发上,就这样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地思忖着,更不知如何消受眼下的事实。
不论对接后的那幅画卷,如何震慑叶楷文,并把他推上狂奋的巅峰,这一会儿他却不由自主地掉进了落寞和迷茫。
长久以来的一份牵挂,竟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
曾经的牵挂,如晚秋时分的缤纷落叶,被一阵又一阵秋风卷走,留下一片灰茫茫的空野和萧瑟。
曾经的心思,如万马奔腾、生命力似乎永远不会枯竭的暴风骤雨,突然被拦腰切断,只剩下点点滴滴,那生命的残余,让人好不凄惶。
叶楷文本是满登登的心,空了。
此后,还有什么能如此这般地填充他这种人的心?
奇怪,为什么会是这样?
叶楷文最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算是对所有不能“解”的事体,做个罢手。
好冷啊。
该把壁炉点燃。这样想着,便从沙发上站起……两条腿,竟不听使唤,就像在长途跋涉中耗尽了体力,如今到了终点,再也扎不出一丝气力来支撑自己。
眼睛也不好使了,像是患了重视,眼前的景物一变二、二变三地来回变幻不已。
不过他还是逞强地站了起来,先将壁炉点燃,又选了一瓶上好干红葡萄酒,斟上一杯,在沙发上重新坐下,缓缓地饮了起来。
酒是好酒,又是平日里喜爱一个牌子,今天却没了滋味,但他还是无心无绪地喝下去。此时,不喝酒又能如何?总得让自己的手里、其实是让自己的心里,有点抓挠。
喝了一杯又一杯,一瓶酒几乎见底,可还觉得阴冷,便在燃着的柴堆上,又加了一些柴段和一块固体汽油。
壁炉里的火,轰地一下旺起。平日只做毕剥之声、扮演温馨角色的壁炉,突然进发出极不安分的、繁多的声响。
这繁多的声响,让并不多愁善感的叶楷文,突然多愁善感起来。
望着扑烁的火苗,叶楷文禁不住暗暗发问:“什么是火焰的生命?”
又,“这些燃着的树干,曾经生长在哪里,河流边、山涧里、还是高山上?”
不得而知,无从得知。可是燃烧的树干,发出的声响越来越大。
在那些声响里,叶楷文听见了河的流淌,河水在石块上的碰撞,碰撞后的飞溅、飞旋;听见了狂风穿过山上茂密的树林,被搅扰的树林发出了狂吼……
甚至听到一声断弦,不知当年这棵树在世的时候,树下曾发生过什么?
又一声高昂的、螺旋般向上盘旋的尖叫,人的还是兽的?
甚至还有一声长达数秒的哨音,猛然间,叶楷文还以为自己开了电视,而电视里正在播放足球赛,小贝又为“皇马”进了一球……
燃烧的树干听起来各有各的脾性,有些脾气暴戾,有些阴阳怪气,有些缠绵低回,有些虚张声势,有些张狂不已……
本以为它们早都死了,河流、山涧、高山、琴弦、尖叫——不论是人的还是兽的,还有哨音,毕竟不知多少年代过去。
原来它们并没有死去,而是归隐在碎尸万段的树干里,当树干燃烧的时候,他们的灵魂可不就失去了最后的栖身之地,怎不发出最后的绝响。
火焰炸裂,爆裂,轰然塌落,闪出刺目的火花……不过是生命最后的挣扎、释放,最后与化为灰烬的树干,同归于尽。这才是它们真正的死亡……也许未必,也许它们的生命又会转化为另一种形式,指不定又以什么方式再次与他相逢相遇。
人生的每一个拐弯儿、角落,不都藏满了奇迹、玄机……
想着,想着,叶楷文突然觉得有人站在了身后。不,不是人,而是一股阴气,在他身后游荡。周遭的气氛也变得疹人起来,作为一个见过世面的男人,潇洒如叶楷文者,也不由地转过身去,环顾四周。
身后只是一片光影……
再察看门窗后面,以及每一处灯光不能光顾的角落……什么也没有。
他想了想,便打开所有的照明开关,屋子里的灯全亮了起来。尽管书房的布置是暖色调,各个灯盏也耀眼地亮着,可还是感到阴气沉沉。
叶楷文琢磨着这股阴气的由来,一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自己竟写了那许多条幅,四方墙壁上,几乎被黑白二色铺满,白惨惨、黑森森的一片。而每一张条幅的下款,又没有盖上他的印章。这哪里是除夕的景色,分明是殡仪馆的景色。
连忙打开印盒,拿出印章,在印油上按了又按,劈头盖脸地在那些条幅上盖下,每一款印章,便带着饱满的印油落在了条幅之上。
盖了一张又一张,一口气盖了个满堂红,然后擦干净手指上的印油,退一步看看四墙,果然添了一些喜色,房间里似乎也有了人气。
这才放心坐下。
过不了一会儿,那股阴气又在他的背后游荡起来。原来它并没有消声灭迹,而是居高临下地放他一会儿,让他稍事喘息,自己却在无所不在的地方,从容地揣摩他、撩逗他,它得以近身叶楷文,叶楷文却无法近身它。
渐渐地,那股阴气又凝聚为可以触摸的物质,试探性地向他靠近,或说是向他逼近、挤压过来,恐怖万分却又并不凶险,而是想要与他亲近。
如果一种恐怖的印象、氛围、物质……想要对人表示亲近,而不是谋杀、加害,绝对比恐怖更为恐怖。
这时又听见簌簌的响动,很轻、很轻,初始不知来自何方,后来才见四面墙上的条幅慢慢掀动起来,就像有人在翻阅、品评他写下的那些字幅。
不会是风吧?
室内哪儿来的风。冬天,门窗紧闭。
那些条幅仍在慢慢地掀动……动着、动着,一张条幅便从墙上飘然而下。悠悠荡荡飘落、铺躺在壁炉里燃烧的树干上。
怪就怪在,这张翩然而下的条幅,果然是他最不满意的一幅。
火苗伸出细小的舌头,在那张条幅上舔来舔去。火苗虽小,却心怀大意,在逐渐化为纸灰的条幅上,有去有留、有取有舍地舔出一张人面,细眉、细眼,就像埃及出土的‘木乃伊。人面上的情态也不狰狞,甚至还有一些笑意,逗他玩似地,好像知道这会使他惊骇。
再一转眼,玻璃窗外也映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那张脸透过玻璃窗,东探探、西转转,时而近、时而远地向他窥视。初始叶楷文以为不过是壁炉里的那张脸,在玻璃窗上的折射。他站起身来,对照壁炉和窗子的角度,测来测去,最后发现,壁炉和那扇玻璃窗之间,根本不存在折射的角度。
那绝对是另一张同样的“脸”,但玻璃窗外这张“脸”,却是有感觉、有生命的,不像壁炉里树干上的那张脸,最终不过纸灰一片。
就在此时,玻璃窗外那张“脸”,竟无障、无碍穿过玻璃窗,进了房间。没有躯干,没有手脚,仅就飘飘乎乎、凭空而至的一张“脸”,却能一步一步走向叶楷文。
除了节节后退,叶楷文还能如何。可是后面的椅子挡住了他的退路,他看到“脸”笑了,难道笑他已成瓮中之鳖?
“脸”近近地贴着叶楷文,和他眼对眼、鼻对鼻、口对口地站下,显然“脸”的身高与他不相上下。
尽管那是一张飘飘乎乎的“脸”,叶楷文却感到了一股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