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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德马自始至终好像都很冷静。在从大学出来的时候他拿着大包,里面装了亮一郎的丧服和少许的替换衣服。在看过电报后,他立刻就完成了这些准备才来学校通知的。和只会动摇,呆呆坐在那里的自己完全不一样。
从打开的窗子里吹进了凉爽的风。亮一郎不再盘腿坐着,改成抱着膝盖坐下。远远地传来混杂着虫声的送别死者的宴会声。榻榻米响了一下,格子门打开了。脚步声远去了。变成了一个人的感觉,让亮一郎感到无可救药的孤独。他抱着头,缩起了身体。
门再次打开。亮一郎半反射性地抬起脸孔。德马在看着自己,俯视着自己。他觉得害怕。
在旁边跪下来的德马用手里的团扇为他扇风。扇了两三次后,他把指尖按在榻榻米上,写着字:
(您累了吧?请躺下来休息一下。)
指尖还在运动。
(在您睡着之前,我为您扇风。)
他无法忍耐,抓住了在榻榻米上移动的雪白手指。
“你不难过吗?”
德马牢牢盯着亮一郎。
“你没有恨我吗?”
德马什么也没说。不,他无法说。他的语言现在在亮一郎的手中。
“如果我没有赌气,在你说想要休假的时候立刻让你回去的话,你的母亲也许就不会孤零零地死去了。”
后悔难以抑制地涌出来。
“对不起。”紧握着他的手指,亮一郎将额头磕在榻榻米上。
“请,请你原谅我!”
颤抖着挤出了声音。
“请原谅我!”
头部有被碰到的感觉。轻轻的,温柔的抚摸。好像回到了儿童时代一样。小时候寻找母亲但是又找不到,于是哭泣起来的时候,德马一定会这样抚摸亮一郎的脑袋。然后流出的泪水就会停下来。
“我没有哭。”
说出口的同时,泪水就落了下来。自己也很吃惊。
“我……”
即使闭上眼睛泪水也仍然涌出来。头部又一次被抚摸了,他确信自己得到了原谅。在放松的同时,有什么在头脑中弹开。
亮一郎抓着德马的膝盖哭泣。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哭泣。到了现在,亮一郎终于觉得可以为了死亡的家人哭出来。
两人并排趴在铺开的被褥上,德马在榻榻米上写字。问他为什么不用笔,德马的手指一下子停了下来。他立刻想起自己激动地把笔丢进了水池。应该买了几支作预备的,但这些德马好像没有拿过来。
“我再为你买新的。”
这么说过后,感到那雪白的脸孔微微笑了。
过了半夜,葬礼的客人回去了。周围安静了下来,但亮一郎还是无法入睡,来回翻滚着。他茫然看着在月光中为自己扇风的男子。
“父亲,母亲,还有弟弟,都死了。”亮一郎自言自语般地说着。
“家庭和人,都出乎意料地脆弱啊。”
德马没有停下扇风的手,静静地听着他的话。
“我好像总是被剩下来的那个。”
亮一郎看着沉默的男人。
“在你看见的怪物中,有什么附身的话就可以长生的东西吗?”
团扇停下了。
“如果有那种怪物,就抓住养起来。至少你不要比我先走。”
亮一郎靠近德马,将头部放在他的膝盖上。德再用手指分开了因为汗水沾在额头上的亮一郎的刘海。
“不要比我先走。”
亮一郎再次重复,闭上了眼睛。在这个期间,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后,亮一郎和德马交缠地睡在一起。即使已经睡倒了,德马的双手还是轻轻抱着亮一郎的头部。
叔父说有话要对他说的时候,是在父母和弟弟的头七结束的第二天,在吃过午饭后,在起居室和叔父隔着桌子对面而坐。刚才还在院子和叔父的二女儿,七岁的律子踢毽子玩。但是叔父给德马钱,让他带律子去外面买糖吃。
“因为葬礼什么的乱了半天,终于平静下来了。”
叔父深有感触地说,亮一郎深深低下头。
“真的承蒙叔父关照了。”
叔父说哪里哪里,用手指撸了撸胡子。
“对了,大学方面怎么样?”
“老样子,总是用显微镜看草。”
叔父说道:“所谓的学问,就是这种东西吗……对了,我想和你商量的事情,是关于佐竹家的财产……”
亮一郎也明白是这方面的话。
“其实没有剩下可以算财产的钱。甚至欠债还比较多。这几年酒厂的经营不太好,为了想办法,哥哥打算开新的店。就在向别人借款建造店子的时候,发生了那场火灾。”
第一次听说经营状况不好,亮一郎很吃惊。亮一郎虽然从大学拿工资,但是因为是助教,所以不是很多。因为租了宽敞的房子,雇佣了料理家事的婆婆,付工钱给德马,购买必要的书,所以那些钱非常不够。不够的部分,他一向不客气地向老家要。父亲什么也不说,总是准备好他需要的部分。
“仓库也烧掉了,要重建佐竹是不可能的。”叔父叹了口气。
“就算结束店子,剩下的借款也……”
亮一郎双手抓着膝盖,抬头询问:“叔父,借款大概有多少?”
听到金额,亮一郎脸色苍白。“这样的话光是利息也不是开玩笑。我家还有几座山吧。把那个卖了……”
叔父很沮丧。
“没有山。很久前就卖掉了。剩下的只有房子的土地和它的周边。”
“那么,卖掉那里呢?”
“现在不行,在发生火灾之后,一定会被说成不吉利而被削价的。”
彼此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后,叔父看着亮一郎。
“你在东京有喜欢的女人吗?”
叔父唐突地这么问,亮一郎苦笑着回答“没有”。
“因为学业忙……”
是这样啊,叔父深深点头。
“对了,你知道圆屋的主人吗?”
“你说足立助六吗?”
足立是隔壁的港町,经营贸易店“圆屋”的男人。他拥有三只船,亮一郎也听说过他很会做生意。
“是昨天吧?足立来到我这里。虽然我觉得刚过完头七说这种事情不太好,但是他想要把自己的四女儿嫁给你。”
亮一郎啊地一声。
“对方好像知道这边的事情。如果你娶他四女儿的话,他说可以承但借款。从对方的立场出发,大概是作为承担借款的代价收下那块土地吧。”
叔父频繁地摸着胡子。
“那块土地是好地方。虽然足有借款之上的价值,但毕竟是火灾之后,现在卖不了多少钱。即使卖掉土地,也还是还不完借款吧?虽然可以等个两三年,但是在这期间利息会增加,也还是一样。既然如此,干脆你娶足立的四女儿如何?”
亮一郎闭上嘴巴。
“那样借款就算清了,你在那边也可以不用担心金钱埋头学问。我曾经看过足立的女儿,是个相当的美人。”
叔父似乎很激动,但是亮一郎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好”。
“突然这么说你也会困惑吧?你仔细想想,对方也说不着急。唉,这边也刚有过不幸么。”
从玄关传来律子的声音。好像是买了糖回来的样子。叔父先离开了房间,亮一郎穿过走廊,在玄关穿上鞋,拿起帽子。
“德马。”来到院子里叫他的名字。和律子玩的男人回过头来。
“去外面走走,跟我来。”
德马将在毽子交给律子,摸摸她的头,跑到亮一郎身边。
外面阳光很耀眼,亮一郎在一棵大柳树下坐下来。德马也坐在旁边,用掌心擦着额头的汗水。
亮一郎的脑子中,都被叔父刚才提出的借款的事情占据。即使卖了发生火灾的土地,也确实值不了多少,还不清借款的。虽然想要向叔父借钱,但是不光是自己的亲兄弟,连德马母亲的葬礼都是他出钱办的,不忍心再给他添加麻烦。
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东西是学问和德马。虽然学问好像还能继续,但是接下来要偿还剩余的借款,加是养活自己一个人就筋疲力尽,没有雇佣德马的余力。
突然,亮一句郎想到能不能由大学雇佣德马。虽然没有学历,但他可以阅读英语和俄语。因为和自己在一起,所以对植物学的分类也有某种程度的理解。西洋算术和物理都和自己一起在私塾学过。资料整理和事务的话,他足以完成了。
德马在大学工作自立的话就好了。就算自立了,大学给的工资什么的也很少,所以像至今为止那样住在一起就好了